民国热了好一阵,现在似乎消退了,应该是当局有所意会吧。
我受这股热的荼毒也久。相比现在“高大上”的中国形象,我似乎对那个腐朽的旧世界有那么点感觉。但愿这话不要引起非议,我非常爱当下,如此光鲜明亮,端正整齐,想必人人也跟我这样爱着,明目张胆地爱着,堂堂正正地爱着。只是暗夜里,我忍不住匀一点喜欢给那个阴暗的角落。
就当做个人恶趣好了。
而且话说回来,喜欢什么国家,喜欢在哪里生活,真的不是多大的事,只是个人的事。这好比一个人的性取向,很私人。
大家是怎么称呼“中国”来着?哦,“China ", 瓷器。他们说上好的瓷器一定要胎体好,没杂质。怪不得历朝历代的中国人为滤尽自身的杂质煞费苦心。民国有点不同,有杂质。我喜欢带点杂质的东西,它们身上的杂质让我觉得亲。在我眼里,生命之大美就是杂质之美。怎么说呢?“此中有人,呼之欲出?”感觉很生动。我从来不曾爱上一个过于英俊的男人,即使他是明星也爱不上。看着他们的脸,看久了会觉得乏味,那么工整的五官。本雅明说:一个男人会爱上一个女人的软弱、怪念头、她脸上的斑点、皱纹、寒碜的衣着、、、、、、我虽然是女人,可我的想法跟他有点相似。我总是不由爱上男人的畏怯、孩子气、疲惫、脆弱和忧伤,他脖子下方那一线没翻好的衣领,你瞧见,情不自禁想覆手上去。有的灵魂,是要栖息在残缺处,才觉得安稳。
首先我喜欢民国的文章。大概是身逢乱世,兵戈不绝,大家珍重祖宗遗下的文脉,更执著于强国兴邦之思。大家内心的凄苦是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的凄苦也是扎扎实实的,但大家依旧执着写自己的文章,民国文章,有着今人鲜见的真性情,让人很感动。我私下以为,作为国体,民国短命而粗糙,但现代文学的大致框架却在那三十年间奠定而成。这民国是历史的港湾,也是时代的码头,从皇朝变迁为民国,时代转折,文化上必然也转折。民国文学虽然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给了白话文一个高起点的开端,那一湾文脉,是中国文学一泓隽永的墨色。
其次我喜欢民国男子。鲁迅的“狂” ,陈寅恪的“痴”,沈从文的“真”,胡兰成的“混”、、、、、都非常醒人耳目。这些男人不完美,简直太不完美了,但有识别度,不完美就是识别度。识别度对于一个人的生活,重不重要了?我是有切身体会。我旅游去逛饰品店,琳琅满目,个个都好看,个个都差不多,我不由眼盲,陷入选择困难中。这里行程又紧,同伴还在一旁不断催促。真的越急越慌,越慌越乱,一时兵荒马乱,哪里是享受,简直是折磨。就在失望和不甘心到极致的时候,眼光无意落在一件物体上——OK,搞定,就是它了,它上面有个小小的,微微起伏的结疤,看上去与众不同。
最后,当然,是民国女子,我的喜欢是出自本能的。我总觉得男女是相互成全的,民国才子多,所以这个时期佳人也多。每个佳人都是一部传奇,都可以写成一本厚厚的书。我认识一个做旗袍的姐姐, 她拉我进了一个微信群,专门讲民国女子。结果一个晚上讲一个话题,连续讲了一年,大家的话还没讲完。如此津津乐道,自然有她的道理。有人爱民国女子的优雅,觉得这优雅里有着古中国的遗韵。我不太苟同。我觉得感人至深的,是民国女子身上的生命力。陋室出明媚,生在乱世,整个国家都成了间破烂的房子,女子不能安居,都得走出来,被逼着出来。这一出来,中国女子再也回不去,她们是落地的草,呼喇喇就绿了大半个中国。我有时甚而觉得,那个乱世就是因为要成全她们而乱的,为了成全她们,国亡了,城破了,千万人死去。越是有生命力的东西,越有破坏力。什么是因,什么是果,有时候是说不清的,不仅人生,历史也如此。
嗯,我这么解读对民国的一点私人喜好,希望不要吓着众位看官。总而言之,人都是血肉之躯,公共语系之外,大家也需要一个私语的出口,望理解,也请海涵。
我不期望自己说出什么真理来,真理历来掌握在少数人身上的。希特勒说过,摧毁一个民族很容易,你只要摧毁它的文明就可以了。你不能因为他人坏,就认为他说的不是真理。而当你能理性地接受这一点,你就会感到疼痛:原来真理没有善恶之分。
我的“民国恋”说到底,是一厢情愿,有点不识大体。这个国家的有识之士,历来会搞清算,并且大家都不约而同打定了主意,一齐上来围剿,必把这点“不识大体”铲除得一干二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