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模糊的童年记忆里,父母的卧室里有一台老式录音机。
外型四方四正,棱角坚硬,庞大的身躯满满当当地占据了床头柜的一整个隔层,正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各种按钮,复杂程度足矣震撼一个孩子的视觉。
这部机器在我的眼里充满了神秘气息,我把父母的老式木板床当做飞船,床头的录音机就是操控平台,不断掀动、按下各种按钮,听着脆响,一遍遍让放置卡带的格子弹开再关闭,兴奋得像一个宇宙舰队指挥官。
当时我并不懂收音机的奥妙,只把它当成了一个带有巧妙机关的大玩具,等我弄懂它的真实功效,录音机已经退役成废品,从家里消失了。直到初中开始学外语,我名正言顺地拥有了一台步步高复读机,卡带的世界才向我正式打开大门。
2
四县小城市,音像店还是属于新兴产业,盗版泛滥到难寻正版。
凡事都有第一次,第一次都免不了紧张。更何况青春期的少年,都希望自己能以酷炫的姿态出现在各种场面。
我在幸福北路上手插口袋徘徊,店门口一个端坐的大妈早已经看出我的来意,热情地伸手招呼。
大妈身后的店面很小,狭窄到仅容两人并肩通过,两边的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卡带,各色俊男靓女隔着亮澄澄的塑封星光闪耀。招牌上几个大字极接地气,乐哈哈音像店。
大妈身材臃肿,皮肤微黑,看上去跟摆摊卖菜的商贩没什么两样,但开口便知道是老江湖,对当代乐坛如数家珍,一顿猛如虎的操作过后,我已经折服在大妈的小马扎下。
“这两张专辑,包好听,绝对适合你们小年轻。”大妈笃定的神情仿佛瓜贩子在说“这瓜保熟”,容不得丝毫质疑。
我掏出口袋里揉的汗津津、皱巴巴的两张十元大钞,收下了绝代双骄-林俊杰《江南》和周杰伦《七里香》。
盗版卡带隔着塑封看还算精致,但一打开包装就图穷匕见,歌词纸都是劣质的,恨不得把所有歌词都印到一张纸上,最好配合放大镜使用。其中还少不了许多错别字,以至于我多年后才听懂了江南里那句“圈圈圆圆圈圈,天天年年天天”,磁带的正反面的贴纸经常也是歪歪扭扭的。音质也常常出问题,经常放着放着就卡带了,接着发出刺耳像小黄人儿一样的声音。更有甚者,周杰伦的专辑里还要乱入几首阿杜的私货。
但这丝毫没能影响我对音乐的热情,戴上耳机,手拿歌词纸,整个世界便是我的,认真劲头赛过学英语。
卡带听歌有个特别的地方,切歌非常不方便,基本上都是从头听到尾,然后换个面继续。所以那个年头听歌听得极为认真,不管是主打歌或是冷门歌,获得的待遇是一视同仁,这为我以后行走ktv、成为“人肉点唱机”打下了极为扎实的基础。
3
到了初二那年,中学门口开了一家颇具规模的正版音像店,闷闷的少年找到了一个新的好去处,结束了欠他们一张正版卡带的历史。
不同于逼仄狭小的街边小店,正版门市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货架,甚至还有价格为天文数字的整套正版灌篮高手漫画,货架上的磁带和CD也格外高大上,有着各种首发版和纪念版。
档次上来了,价格也是严峻的挑战。一张正版卡带的价格在十几到二十几元,比盗版贵上两倍,CD的价格更高达三四十元,不过这倒不用我担心,因为我买不起cd机,还是继续买卡带。
门市的上新速度远慢于大城市,总能看到已经出了好久的专辑,店里还贴着最新专辑的大幅海报,因此我听歌总是和主流发展存在着好几年的时差。
正版卡带要讲究许多,歌词纸是精致的折叠式,经得起一遍遍翻看,有精美的海报,清晰的歌词,明确标注的词曲作者,有些还有歌手的一段心路历程。
印象最深的是陶喆。David Tao,i'm ok,黑色柳丁,前三张专辑在我心里的位置高不可攀。二三十岁的陶喆,声音灵动、才华锋利,正恰好地暗合了少年心境。我在歌曲里,为一段不曾存在的melody黯然神伤,期待着一个属于自己的angel,在成长的困惑里也默默祷告dear god。
然后是朴树的《我去2000年》,写下这个专辑名称的时候我都有些恍惚。耳边26岁的朴树还在眺望着2000年,并不尴尬地唱着“windows98,快来代替我思考吧”,不觉时间的指针已经指到2018。
朴树的忧郁是刻在骨子里的,听着略带沙哑的声音,虽然置身在灿烂温暖的阳光下,心里却突然多了块融不掉的坚冰。“谁在晚餐背后老去,就像迷雾里我的心”“他们在召唤我,我为他们而活”,太多诗一般的伤感句子让少年的敏感不敢仔细聆听。
《那些花儿》更像是执念,我无数次地幻想过怀抱吉他,对一个触摸不到的姑娘唱出这首歌,听歌的人并不在意,唱歌的人可能已经泪流满面。
如今身形渐趋油腻,这个执念也慢慢模糊了。
4
随着“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网络的普及带来了卡带时代的终结,小小的音像店,悄无声息地换成了服装店,再悄无声息地写上了大大的“拆迁”字样。
一排卡带静静地躺在书柜的最后一层,像是无处安放的回忆,无力再拿起,却又舍不得丢弃。
卡带时代里没有切歌,整张专辑反复听,一首不落地听,听到全文背诵。
而如今,专辑只能挑着听,甚至一首歌都想快进,更多的选择并没能给我们更包容更平和的心境。
而音乐默默和时间较着劲,很多歌曲仿佛昨天还飘荡在大街小巷,但翻翻资料发现创作日期已是多年以前。时光流过,唱歌的人褪去了光鲜外表,听歌的人华发暗生,歌曲里的故事却永远鲜活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