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寒38岁时遇见28岁的刘溪,那天他开车回家,看到路边有个女孩边走边哭。那是个很冷的冬夜,北方的风呼呼的吹着,像刀子一般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凌迟。夏寒看到那个女孩,一头棕栗色的短发在已在风中凌乱不堪,没带围巾,长长的脖颈在风中似已僵硬,穿长即小腿肚的风衣,一双手抱在胸前,肩膀一缩一缩的,留一个悲伤的背影给看到的人。
夏寒开车静静跟着她,也不知为何。女孩走的很慢,跟的近了,可以看到她的泪水在脸上漫延,夏寒发现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尽管流着泪,也难掩眉眼之间的英气与妩媚。很少有女子可以将属于男人的英气和女人的妩媚体现的这么恰如其分。夏寒心咚咚跳着,他对这个女孩有强烈的兴趣,好像大学时第一次看到初恋的感觉,只不过物是人非,最终还是娶了不相干的人。
夏寒想着,有些唏嘘,不禁觉得哀伤。这时传来嗒嗒的声音,反应过来看到那个自己方才还在想着如何搭讪的女孩敲着他的车窗玻璃,夏寒又惊又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到窗外女孩好像在大声说着什么,他如梦初醒,急忙摇下车窗玻璃,假装淡定的问,姑娘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那个女孩就是刘溪,当夏寒摇下车窗玻璃后,刘溪咧开嘴笑,脸上还挂着泪痕说,大哥,能送我一程吗,我快冻死了。刘溪知道他跟了自己一路,不会拒绝,哪个男人会拒绝一个自己感兴趣的女人呢。
刘溪坐上了副驾驶,往手里哈着气不住的搓手,夏寒开着车用余光认真的打量她,一张小脸,一点化妆也无,脸上有些雀斑,眼波流转之间全是风情,鼻梁高鼻头小巧,颧骨微微凸起,本是极细致的美女脸,却因着一双修剪的整齐的粗眉和一头棕栗色的如男孩子般的短发,显出几分英气。最妙的是双眉之间有颗淡淡的朱砂痣,若隐若现,让整个脸变得生动起来。
刘溪用手拨拉着她的头发,淡然的问他,看够了吗?随机给她一个灿烂的令人炫目的微笑,夏寒敏锐的注意到她笑容虽灿烂,眼睛却没有弧度,甚至有冷冷的含义。心里一紧,脸上也变了颜色,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只好沉默。
车里气氛尴尬,刘溪却颇为怡然自得,好像一切与她无关。过了一会,夏寒厚着脸皮问她,姑娘,方才你为何哭的那么伤心。刘溪抿抿嘴,略微哀伤的说,女人这一生说到底眼泪只会为两件事而流,一是为自己这茫茫一生,生而为女的感怀,一是为他所爱的男人,仅此而已。很不巧,我今天的眼泪便占全了这两样。说完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下意识的紧了紧环绕在胸前的双臂。闭起眼,自顾自的睡去,留下一脸的悲伤。夏寒觉得心有些难受,也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他们自此便算认识了,夏寒对刘溪算是一见钟情,于是约的频繁。刘溪有时会赴约有时推辞。她的感情很复杂,她心里隐隐察觉到自己对这个比她大十岁却依然英俊的男人有好感,他有体面的工作,良好的涵养,知冷暖懂进退,最难得的是让她感觉不到年龄差。他可以穿着高级西装陪她坐在路边卖麻辣烫的小摊听着他叽叽喳喳并不觉得尴尬,也可以任她拉着漫无目的的轧马路并不觉得浪费时间。他让她觉得舒服,安稳。
女人通常很难抗拒两种男人,给予强烈爱情,让她肾上腺素上升,不管人品如何、家室如何,理性通通不在,就是一腔孤勇,无所畏惧要和他一起。或者是给予无限安全感的男人,安全感是个很玄的词汇,但却实实在在的存在,温柔、多金、理解、有趣、尊重,统统可以归结其中。年少时,女孩大多向往前者,海枯石烂,天崩地裂,而经历一些世事,便知道后者的可贵与可遇不可求。
林溪28岁,不算老却也说不上年轻,大学毕业三年,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到中层管理,赚得不算多却也可凭一己之力在这个城市买房过活,有过美好的不像话的最终分手的初恋、死命爱过一个让她快乐和痛苦都来得极其强烈的男人,最后无疾而终。她的心像一个断丝的灯泡,被电击过、被温暖过、也被撕裂过,如今有些阴影,有些冰冷,却仍渴望被点亮。
刘溪对自己心里的欲拒还迎感到可耻并失望,其中夹杂着深深的茫然。夏寒是个比她大十岁且有老婆有孩子的爱她的男人。
她若与他一起,在古代叫做妾,现代叫小三,更难听的话叫二奶,都不是什么好词,更不是什么容易的角色。是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见不得光,一旦被发现恨不得每个人都是正义与道德的化身被追打的存在。这个驾驭难度太大,对社会伦理的挑战超乎她的认知。而男人的誓言、爱情大多脆弱,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承受得了由此带来的后果。
她想得清楚,不自觉的开始冷落夏寒,想着就这样吧。就当做了一场春梦,就此了无痕便罢。
疼痛来的突然,凌晨她开始觉得腹部隐隐作痛,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喝杯热水,嘀咕着不知吃坏了什么,在床上辗转,疼痛愈加剧烈,她流着汗蜷缩起来,她感觉到自己的右下腹好像有块石头在坠着她的血肉往下走,她开始呕吐,感觉发晕,出不了声。她父母在她18岁时出车祸去世,是外婆外公供养她至大学毕业,只是他们也已离她而去,亲戚大多感情淡薄且不在一个城市,她本身也是凉薄之人,朋友同事关系也不甚热络,疼的几乎快晕厥过去时想起的只有夏寒。她挣扎的拿起手机,带着侥幸打过去,想着若他关机,便听天由命吧。电话那头响了两下便传来他迷糊的声音,焦急的问她怎么了,她只来得及说一句,快来,痛死了,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在医院,四周惨白一片,她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她在这里送走过她的父母和外公外婆。印象中只有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她睁开眼,移动胳膊想拿水喝,才发觉夏寒紧握着她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他感觉到异动,缓缓睁开眼,眉眼间尽是疲态,胡子拉碴,和平常的精英模样大相径庭。他仍握着她的收,咧开嘴微微笑着说,你醒了。
三个字,让她心墙尽散,猛的感觉心酸。她想要的也不过是有一个爱着的男人,生病时会陪着她,早上醒来握着她的手笑着对她说你醒了。一个人坚强的太久,偶尔也想有人将她捧在手心,奉若珍宝。
若他日有何后果,到时再承担便罢,人总不能一世瞻前顾后,刘溪安慰着自己的一腔孤勇。
他们就此便在了一处,夏寒曾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装修的简洁却不失品味,他老婆并不知道。这是他心情烦扰时便会来的地方,繁忙的工作、老婆的无趣、孩子的烦扰、父母的无止境的以对你好的名义插手生活让他疲惫不堪。他的灵魂四处游荡,无所遁形。他常在这里一坐便是整天,什么也不做,好像这样可以让所有生活肮脏的底色和了无生趣消失殆尽。他让刘溪搬到这里,对她说,你和这里是我心里最深处的地方。
生活因着对方重新来过。
他会送他最新的香奈儿的香水和爱马仕的包包,听着她说浪费。
她会在他来的时候做精致可口的饭菜看着他吃光。
他会在偶尔的假装出差的日子里抱着她一整夜,看着她的睡颜发笑,觉得愧疚。
她会在他来的时候将自己与房间收拾得让人觉得美好。
在一起时,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之人。
只是他们无法正大光明的手牵着手去逛商场。
只是他们不能也不敢将对方介绍给朋友圈里的人。
只是他们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
只是他们也不确定这关系可维系多久。
他们像面对面站着的两棵树,相知相爱相守,却永远无法走进对方的世界。
刘溪有预感,他们终会告别。所以初来时带的行李箱从未打开过,想着若有一日要离开,可以潇洒一些。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快。
那日,夏寒打电话告诉她晚上过来吃饭,她下班便欢喜的去超市买了菜和红酒,回到家就忙碌起来。待晚饭做好,夏寒还未来。正想打电话给他,传来敲门声,她心里高兴,竟未觉这敲门声带着怒意。她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对60多岁老人及一个虽有老态却气质很好的女人,刘溪看出这便是夏寒的父母以及妻子,下意识的想关上门,却被夏寒的妻子伸手拦住。她眼睛里有结冰的寒意。
她走进屋,便望见桌上摆好的饭菜与酒,疾步走过去,用胳膊将饭菜一扫到地,酒瓶裂开,划伤了她的手,她转过身用一双滴着血的手指着她骂,婊子、贱人、不要脸、你年纪轻轻没见过钱爬上老男人的床......那个60多岁的老妇人走上前狠狠瞪着她,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用她听不懂的方言说着什么,那个男人在旁边保驾护航,怕她反击。她想过这个场面,只是未想到自己竟心痛如此,她沉默的忍受着女人的谩骂与拍打,心里祈祷夏寒快点来到。
女人似看穿了她的想法,戏谑的说,夏寒不会来的,我爸已经将他调到上海去了。现在应该在飞机上,对了,你不知道吧,夏寒任职的公司是我爸开的。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抛妻弃子,放弃好不容易打拼来的荣华,你以为他是什么社会精英、富家公子,没有我,他什么都不是,他买给你的那些名牌都他妈是我家的钱。
她看到夏寒的父母在旁边笑的唯唯诺诺。
刘溪面色苍白,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手不自觉的发抖,感到彻骨的凉意,身体打着哆嗦。眼前越来越模糊,她看到许多张咄咄逼人的脸,她感觉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那些声音越来越远,她好像看到夏寒,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她,她想开口叫他,却发不出声音,她很着急,眼泪都快要流出,然后,蓦地便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
刘溪再一次晕倒,她不知晕了多久,当她清醒的时候,环顾四周,一片狼藉,被撒在地上的饭菜发出腐烂的味道,她倒在地板上,头昏沉沉的,窗外有阳光洒进来,在她躺着的地方晕成一片,良久她才适应这光亮,想起什么一般,拿起电话查看,有两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和化妆品推销广告。她知道,夏寒不会再联系她,他已做了取舍,不巧,她是被舍弃的那个。
刘溪强忍着心里的痛楚,打电话跟老板说要辞职,联系了在其他城市曾关系亲密的女友,订了离开的机票。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对现实。走进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她没什么胃口,但能感觉到身体的虚弱。吃完后,收拾了屋子,像往常一样。将一切处理完,已是傍晚,她坐在阳台上,看着太阳一点点的消失,心情变得有些平静,她换上初见夏寒时穿的那身衣服,拎着自己来时带着的行李箱,离开这个地方。
路上她还是忍不住的哭成傻逼,只不过这次没人开着车一路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