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宛若深冬飘着的零零散散的雪片,满镇皆是,就连街上喘息的柏油路也不放过,通通呼着热气,好生煞人。张桦家的桑椹早该被这股气逼熟了,只可怜了那棵桑树,剩了几朵零零散散的小青果,也是恼人。
早在那春意盎然的深春四月里,城里的小贩口里便吆喝着桑椹熟了,乡镇上的妇人、孩提、老妪倒像是见惯了这见惯不惯的紫色果果,全然不在意。兴许是离山岭太近的缘故,也兴许是离郝怀家那棵老柿树太近的缘故,张桦总不见桑树向他邀功。话说来张桦一家搬来这山岭脚下也快一年了,从前在村子里几户热闹惯了,现在有了只有郝怀一家邻居的大院子,反倒有些寂寞,倒是郝怀没事就时不时的来唠嗑,还算好些。
这天晌午,好端端的天变了脸,阴沉沉的.张桦刚吃了通晌饭,便见了这番光景,心中不免嘀咕——“老天爷你也痛痛快快的才好啊”。心音刚落,远看着堂屋的苇草帘子透过道光来,送来个穿着米色麻布上衣,下套着条宽松牛仔裤的壮年。见张桦悠哉悠哉地喝着茶,郝怀笑说:"张哥也兴着阴天喝茶祛湿?赶明儿我给哥哥带些桂花茶来,新鲜新鲜。”“郝弟客气了,不过吃壶消遣消遣罢了,想喝我早叫你张嫂摘你那棵桂树去了,还等到这桂花都在地上打滚么”张桦随说着随给他倒了杯茶。
“原是张嫂给我家那位布置活计忙着了,竟忘了炒些来沁舌。按说张嫂在厂里也是个人物,该是给哥哥打听些营生才好啊”
“现世道不比从前了,没有个真才实学哪敢到处献丑。我也不抵年轻时候那般意气风发,老了,清闲清闲吧”
“那倒也是”。张起身为郝怀斟满茶,只见郝怀指尖发紫红。“郝弟近来又有生意吧,手上挂彩",郝怀放下杯子,俩手合着使劲一撮,又望望张桦,嘴角一扬,道“有生意怎敢不叫着哥哥喝它几海,不过是镇上来了个娃娃,想着借几个桑银子讨个小活计。这不,多吃了几个,手就红了”吃毕三盅茶,郝怀便借着给几头猪崽盖盖棚的由头家去了。
大概是傍晚夕阳悄悄合眼的时候,光丝丝地洒在张院里,像是油尽灯枯前的回光返照,每一缕都是很有力量地倾泻下来。趁着这夕阳景致,张嫂不紧不慢地回了家,见张桦站在那棵桑树下细细打量着什么,上前提亮了嗓门“你看你,就知道整天游手好闲,没事就知道喝茶。当初让你去厂里看大门你不去,嫌埋没了才华,现在看看,你连棵桑树都养不好”“是,我无用,比不上你给人到处揽活计,早晚吃了亏煞煞你的傲气才好”
“行了,就你会说。今天下午小肖放我桌子上一些桑银子,说是郝怀家的今中午在厂里分的,别看郝怀家的年纪轻,刚进来就讨人欢喜”
“那桑银子也是别人送的,不过是个顺手人情罢了,等咱家的熟了,你也分分”
只见张桦家的白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几株桑果子,青青的如些怯生生的孩子。
过了五月中旬,镇上的几棵桑树几乎都硕果累累,唯独缺了张桦家那棵,有时也看到结了不少果子,可第二天就消失匿迹了,一度让张桦以为自己得了妄想症。是日黄昏,张嫂下班带了一袋桑银子回来,张桦问起缘由,说是厂里来了城里的新厂长,不知是哪个眼红人,急赶着送了好多些来巴结,厂长吃不了,又给了张嫂一些。张桦呕着气,一粒未沾。
又过了好些时候,张桦才有所察觉,自己的桑银子是被人给摘了,于是中午也不喝茶了,换以坐在桑树下看些《聊斋志异》一类的书,那人仿佛提前知道似的,也不来了。眼看夏天快来了,一天比一天热,张桦有几分气,想着桑银子被别人摘了当人情去,趁着与人在庭前说话的空,觉得实在气不过,便大声嚷道“伙计你可别以为我们自己都把桑银子摘了,不给你家郝哥尝鲜。是这桑树不争气,分不清好人坏人,认了我这个不会打理的做主人,结不出果子来”对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给郝怀干活的小伙计,他泯然一笑,似懂非懂的家去了。
人生短短数十载,最要紧的是满足自己,不是讨好他人。也许桑椹早已明白,把自己用蜜汁包裹绝不是为了掩盖汁水难褪的缺点,许多优点、才华、能力早在人们决定摘下它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