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报案(1)

太阳拱出地皮长一搾高时二叔就来到派出所。

派出所大门拱成一张嘴样,一根根栅栏条如生冷牙齿,就那样合着牙,不咬大门外的二叔。不咬就不咬,娘的逼,改日拿锤敲掉你几颗牙,用红线绳拴着提溜在牛蛋上。二叔把那生冷的栅栏条子当成了人的牙,大门当成了人的嘴。二叔也莫名其妙一回:骂啥呢,又不是这门弄了你老婆。

派出所临街,做小生意的已三三两两打门前过,随之而来的吆喝声如二叔头上的那几根毛稀稀疏疏披散开来,随着炎夏的燥热缠缠绵绵地铺向远处。二叔适时挠一下头皮,那是一只晨起的蚊子叫他挠的。挠过头皮的手刚收,两只牛蛋眼不得不慌忙朝右脚上瞅,一只黄蚂蚁正在日他的脚,一下一下弄得他心尖子疼。

奶奶的,你也欺负我,弄死你!

二叔把黄蚂蚁用手指弹到水泥地上,拿脚去踩、去搓、去碾,足足有两分钟,还嫌不过瘾,便身子支起,伸两个懒腰再内吸一口气,蹦起来连垛三下,叫你日,叫你日,叫你日!仿佛日他媳妇的就是黄蚂蚁。

叫声拢来一片人,就问:你跺的啥?踩的啥?谁日谁?

二叔看也不看:蚂蚁日我,我跺蚂蚁!

嘻嘻哈哈,哈哈嘻嘻,天明碰见个疯子,啧——疯子!

人们还没有无聊到一看就是半天的程度。大大小小的生意先后重拾起来。

二叔被嘻嘻哈哈哈哈嘻嘻的目光捧起来狠摔了一下,咣叽桄榔地秃在那里。

牙门开了二叔弹簧样蹦进去。

也没看清屋里有没有人,冲一个敞开的办公室就箭过去,撕开喉咙可着嗓子:有人强奸我老婆!

没人。

第二个敞开的办公室:

有人强奸我老婆!

没人。

第三个:

有人强奸我老婆!

腾地一下,答案有了,一只猫。

二叔正准备往第四个门走去,与一个人打个照面。那人问:

你是报的啥案,谁强奸谁了?

二叔说:有人强奸我老婆!

谁?

不知道。

不知道你——报啥案?这人拖个长音。

二叔急了,头皮发光。二叔有个毛病,一急头皮就立马放光,再急,头皮就油光光,再再急,头皮就流油。二叔对那人说,你是这里头,所长?

那人嗯啊一下:对,我就是所长。不过你这案报的莫名其妙,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具体我上哪找强奸犯去,弄清了我该抓的抓人,该审人的审人,该判刑的判刑,咱小二姐割豆子一铺一铺的,是不是啊?

所长态度亲切起来,同时摸一支烟递给二叔二叔忙双手接了,所长又噗一下打着火给二叔点上。二叔脸上的怒云变成了春天的田野,给看多了。接着二叔不紧不慢地说,所长大人,我要是知道那人是谁我还不把他劈了,是不是啊?

所长连说是是是,不过你也需把案情介绍一下,就是说说,比如在什么时间呀,什么地点呀,是就这一次呢还是多次呀,是你亲自发现的还是听别人说的呀等等等等。

所长恐怕二叔还不明白,又打个比方,这么说吧,你穿裤子吧?

二叔说哪能不穿裤子,不穿裤子的那是畜生。

所长又说,你吃饭吧?

二叔说,哪能不吃饭,不吃饭的是神仙。

所长说这就对了嘛,这破案的事就好比穿衣吃饭,看起来简简单单,不费吹灰之力,其实呀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破案就那么容易呀,案情就是这裤子,就是这饭,裤子是啥布料,棉质的化纤的,粗织的精纺的,彩色的白板的,进口的国产的;再说吃饭,是才做的还是剩饭,干饭还是稀饭,咸的还是淡的,清炖还是爆炒,土货还是洋货,山珍还是海鲜,清真还是全肉,东方菜还是西方菜,杂烩还是拼盘……

二叔手摆成一副砍刀,腰断所长话:你甭白乎喽,我头都叫你白乎大了,我跟你说吧是这样的,我家就我和老婆俩人,白天我出去玩猴,晚上回家。早些年出远门,眼下脚手不利索就在十里八村挣俩小钱,吃不准是哪天开始,有人打我老婆主意,一到晚上那人就给我下迷药,第二天才醒……

压了一板,二叔接着说,日他娘的近来我遇上鬼了。

都知道我二叔从来不信邪,这回可由不得腿肚子转筋了,不信不管。

为了叙述方便,咱得把二叔换成他,就是俗称的第三人称。

每天出门回来,准确点说也就是七点吧,夜影子刚刚爬上墙的时候。这时候,他的头就晕就疼,等他歪歪咧咧把老黄安顿好,迷迷糊糊中一个影子打眼前一晃他就分不清姥姥庄在哪了。这时的他浑身没劲软塌塌的,就跟喝醉了样,就跟抽筋了样,就跟丢魂了样,任凭他老婆摆布使唤:去去去,把黄大哥请来!

黄大哥在另一间屋子里坐着二叔来到黄大哥面前,先是恭恭敬敬鞠上那么一躬,然后伸出一只手做个请走的姿势,那黄大哥俨然稀有贵客,笑吟吟地头前走了。

再接着,懵懵懂懂朦朦胧胧中,看见黄大哥和他老婆牵着手上了他的床,接着黄大哥就和他老婆就大摇大摆当着他的面搂成一堆白花花的肉,再接着你知道的就不说了。

老黄是他家玩了八年的猴,一只老猴。

每到这个时辰,老黄就不是一只猴,而是一个人,一个年轻漂亮的大半小子,就是常说的小伙子;每到这个时辰二叔也不再是二叔了,而是一个猴——一只猴,揭开了说吧就成了白日里他玩的那个老黄!

也就是说二叔和老黄,人和猴,到这个时辰错了位换了形。这时辰,指的是夏天是晚上7点,冬日是晚上5时多点儿,不管是夏季还是冬天,都是在夜影子上墙的一忽儿。因此,后来的二叔恨透了夜影子。

有这种感觉是在最近,以前怎么没有这感觉?二叔怎么也弄不明白。现在的二叔成了老黄。

二叔就猴在哪儿眼睁睁看着现在的黄大哥,白天的老黄和他老婆做那事。二叔张嘴骂:你个猴杂种造的,你咋弄我老婆!刚出口连他自己也惊呆了,毒气熏天的骂成了一阵吱哇吱哇的叫,他猛地往前扑去,想去抓老黄,或者抓老婆也行,可是那根死死套在脖颈子上的皮条把他顿了回去。一个愣怔,脖颈子勒得生疼。二叔伸手去挠生疼的脖颈子,看见了手臂上、胳膊上全是长毛。不管怎样二叔心里想的还跟人想的一个样,只是说话的形式变了,身体形状变了,一切行为都变了。老婆到底是啥晚(啥时候)被老黄强奸的,平时只顾耍猴挣钱,这些细节咋就没在意呢?在他想这些无聊事时,老黄不,准确的说是黄大哥下了他老婆的肚皮。

他老婆呢也伸伸懒腰,穿好衣裤到当院里忙她该忙的去。这时的月亮成了太阳,他二叔和老黄完完全全变了形换了位。老黄穿上他的衣裤手执一根皮鞭,模仿他的声音,吆喝道,他二叔呢则地地道道成了脖颈子上套着皮套的老黄。

小日子撵得紧,挣钱得抢时间。

二叔,日娘的你给我来个拿大顶!一声断喝,听起来是那么熟悉。这不就是他平日里断喝老黄的那股腔调?

二叔不得不惟命是从。二叔立马麻利地头朝下腿朝上站稳了,那只本来夹在腿裆里的不能轻易示人的家伙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众目睽睽中。

镗镗镗——一阵稠乎乎的锣响后,老黄唱道;

锣鼓一打圆周周,

哪方收粮往那悠。

南乡收了吃大米,

北乡收了喝糊粥。

南乡北乡都不收,

淮河两岸度春秋。

青的青来黄的黄,

老包陈州去放粮。

老包陈州把粮放,

不知家中闹饥荒。

头户人家卖骡马,

二户人家卖田庄。

三户人家没头卖,

抛撒人口卖儿郎……

——一阵猴歌唱罢,老黄叼着一棵烟,边滋润的吸溜着边斜乜眼看二叔:猴日的今天不好好表演,看不抽死你。老黄扬扬皮鞭二叔吓得吱哇乱叫,把绳子一下子扥紧了。

老黄周腚就给他来上一鞭子。二叔扥紧绳子兜圈子。老黄扬扬皮鞭二叔骑车!二叔骑上车,童车太矮小他腿长没法蹬,一使劲就栽跟头。

老黄又扬扬鞭子二叔晃晃悠悠起来继续骑车,勉勉强强骑了一圈。接着老黄命令他走钢丝。一根绳子代替钢丝,扥紧在两根柱子间二叔没走过钢丝,一上去就栽个嘴啃泥。二叔想以前曾训练过猴子走钢丝,怎么现在轮到自己走钢丝?懵懵懂懂的又实在记不清在哪训练过猴子,可能是做梦,以前做过不少梦,醒来后还不是稀里哗啦一下子说没就没了,有的只能记个大概。

二叔似乎记得很早很早的某个时候,耍过猴表演过猴戏,每到一处观众都是黑压压一片,眼前这个老黄可能是生手,没有观众看客,没有观众看客你挣谁的钱?念头还在嗤嗤地长着,老黄的观众也黑压压一片了。二叔揉揉眼,可能是刚才看走了眼。他家的猫、狗、猪、羊、兔子、鸡、鸭、鹅,还有早些年养过的牛、马、驴、骡,庄子上的人差不多都在,打工的三孬,亲娘死了都没来,这回倒给面子。会飞的会爬的会跑的,连老鼠也来了,奇怪的是老鼠和猫就坐在一条板凳上,有说有笑的谈论着什么,那猫还讨好的给老鼠递烟点火呢。

又走神了,拿大顶!

啪啪啪一阵鞭花灿烂开来。断喝声中二叔的游魂召回了过来。二叔麻利的头朝下转了几圈,人群中爆发出雷暴雨般的掌声。

接着二叔在老黄的指挥下,表演了滑板,翻跟头,跑旱船,踩高跷,跳火圈,投篮球。末了,老黄对着满场子观众说,咱的二叔累了,大家的眼也看酸了,我有个保留节目叫你敬我爱,可以调节一下诸位观众看客的神经,就是说咱要轻松一下,全身心都要放松,什么也不要想,闭一下眼再睁开。就在老黄说到闭字和睁字时二叔和在场的所有人的眼都随着字的节奏一睁一闭一闭一睁。

二叔睁眼看到老婆浑身精光的仰躺在场子中央,再看,老婆躺在自家的床上,再看,老黄已趴在老婆身上,再看,老黄和老婆已经成了一对白花花的肉了,你缠我我绞你的分不出谁谁了。二叔眼露凶光杀气,卯足了劲,往老黄后脊梁抓去,无奈脖颈子被皮条扥的刀割样疼。一疼,老黄不见了,床不见了,又回到了场地上,场地上老婆赤条白花地还在仰面躺着,那只芦花大公鸡脖颈子一伸头一勾,一伸头一勾地叫道:天明了,该干啥干啥——

老婆已经做好饭二叔还没睡醒。饭都跐上桌了二叔才磨磨蹭蹭起来。老婆骂:你个该杀的谁叫你昨夜使恁大劲,三个回合,咋不累死你!上半夜精神下半夜狗熊,死猪样,吃罢饭你跟我一块赶集去,听说新开个大超市,有活动,前一百名送大礼包。

老婆是四川人,是那年到四川玩猴玩来的。正经准确地说就是他二叔,在土地到组那年去四川讨生活,于大渡河边一个山洞里捡的。当时那女的黄不拉几皮包骨,一条破裤子露出下体。凭这二叔决定收了。就当只狗喂就当只猴养,日娘的说不定养活了,是狗就能看家护院,是猴就能出外挣钱,再说了不是狗不是猴是真真的大活人,养水灵了屙个一儿半女不是我二叔的鸿福造化?也说不定。

就二叔他本人也说不清道不明,那年那月这女的被他弄成了老婆。从那时到现在一晃悠十七八年过去,这女的没给他生下任何孩秧子,死的活的都没有,拿当地话就是说没开过怀。

二叔说,娘的,也不知咋弄的,那玩意该淌有几瓦罐了就是不管经。

有人提醒,种子吧可能不坏,要是地啊不平整不墒润也是种不出孩秧子,这么吧有空我给你整整地开开沟犁犁耙耙再保保墒,保险能种上。

二叔清楚那人是不怀好意,两个皮锤抡圆了砸过去。

有人暗示,那地啊可能是好地,就是小小虫拉脬屎都能长出好庄稼,八成你那种是瘪子,要不我借给你,还不用还?

二叔还能听不出话音?又两个抡圆了的皮锤砸将过去。

 二叔按照自创的办法,也曾多次清沟开渠,挖淤泥放活水,但鱼秧子就是养不活。这还不能叫咱的主人公懊恼,不生就不生呗,也学着人家抱养一个。让他真真正正懊恼的是,说不准打那天起,他发现他老婆养成了窜门的习惯,以前可是哪儿也不去,薅都薅不出门。老婆窜门还有个不是习惯的习惯:白天窜门,晚上不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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