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买瓜子不奔着哪家铺子去,只看哪家门口乌泱乌泱的人头多就去哪家。这样子好像不无道理,然而老孙家亏就亏在这个道理上,其实老孙家的瓜子并不比别家差。牛奶味的,绿茶味的,南瓜子,葵花子,甜的,咸的,一袋袋的都在那,该有的都有。随便捻一粒,牙齿轻轻一磕,保证嘎嘣脆。
正是年底,天冷得很。这里的人还不兴空调,不是买不起,买得起的人家也更喜欢烧炭火取暖,按村支书王国胜的说法是“烤火几暖心咯”。谁说不是呢,外头又是雨又是雪的时候,屋子里头有盆烧得正旺的炭火放着,人们都围着它,聚拢着它,人人的手都齐刷刷地伸向它。围成一圈紧实紧实的,本以为再也插不进去人,谁晓得再来人,大家都能把自己的位子挪挪凑出个空来。人多嘴杂,嘴巴不得空,要说话,要吃,冬天吃的东西可多,瓜子必是其一。
一开始,老孙并不在意别人去哪家买瓜子,毕竟再怎么买的人少也还是有那么些人来买的,还能有得挣。早上摆摊,晚上收摊,也不吆喝,高兴的时候和旁边卖瓜子的唠嗑几句,也不顾人家忙得不可开交。但眼下,年关将近,老孙才发愁了。“年可不是那么好过的啊......”,老孙一发愁就要这么嘀咕一下。
老孙欠了一身的债,别人也欠了老孙的钱。过年就像是一场大清算,什么事都扎堆的来,什么事都关乎钱。小的不说,老孙的儿子当初结婚老孙就跟别人借了十几万,老孙的老婆年前生病住院又跟人借了几万,卖瓜子的本钱也是跟村支书王国胜借的,光这几个大头就够呛。晚上睡觉前还要盘算下什么时候谁娶媳妇,谁过生,谁入屋,这些礼都要去送,什么债都能欠唯独人情债欠不得,你一不留心忘了,别人嘴上不说心里可记着。
这不,要债的电话一个个来了。有的委婉,会拐弯抹角地提一下,老孙自然心里有数;有的客气,会好好地说自己家里困难需要钱,老孙也会保证给他多少多少;有的呢,口气硬,说话也不好听,老孙只能不说话,心里却是憋着火。老孙也去找别人要账,有时一去几天都不回,等回来时,要来的一点钱没被焐热就转手还给了别人,但终究石头堵不住窟窿眼。
老孙并不是没攒着钱,但大多都拿来买彩票了,这就是个无底洞,这是他自己说的。明知是无底洞还要往里边扔钱,有什么办法呢,气都要被他气死。
王国胜的老婆上门来好几次了。每次说破了嘴皮子又瘆瘆地回来。自然老孙的老婆也不是好对付的。这次老孙不在家,王国胜的老婆又来了。
“那个钱......”王国胜的老婆故意不说满
“中午了,别走了,在我家吃饭吧”
“吃不用了,你看你们也欠这么久了,这过年我也要钱用啊”
“我欠别人十几万的别人都没这么急着找我要,你这也太逼人了”
“反正欠钱就要还啊”
“我现在要是有钱立马就给你省得看你脸色,晓得你这么会讨账,应该让老孙把你带去讨账的,也不至于才要那么点回来。”
“......”
老孙心焦,老孙的老婆也心焦。
下午老孙回来,吃着中午的饭菜,埋怨了几句难吃,这也不能怪他老婆,中午被王国胜老婆一闹,哪还有心情做饭,胡乱炒了个菜就吃了。然而他们彼此并不知道对方的烦心,互相责怪了起来。吵架,指责会让人绝望,让人想破罐子破摔,让人想伤害对方,让人破坏东西,让人去报复。老孙的老婆没力气生气、说话了,她走到墙角,把瓜子一袋袋地倒在了马路边。等老孙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去阻止,去马路捧回还没脏掉的瓜子,这时候更像是一种本能而不是意愿了。
来年,天还没冷时,人们还能在一起笑时,年底还遥远时,有些事还不是迫在眉睫,有些事也短暂性被人忘记。
“我在街上见到你家老孙,在背后叫他几句都没应。”
“那是没听到咯,街上那么吵。”旁边几个妇女附和道。
“哈哈哈,估计是我家欠你钱,你叫他肯定赶紧走,哈哈哈”老孙的老婆大笑着说
周围的人听到都大笑起来,一地的瓜子壳都显得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