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驻京老干局花园东路8号大院幼儿园对面小公园的助木架前，有位失去一条腿鲐背之年的矮小老者，在外甥女的呵护下，双手抓着栏杆，嘴里念“一，二，三，……二十九，三十”，上下运动。“一，二，三，……二十九，三十”前后活动。上午，下午，准时出现，从不间断。然后又在外甥女的搀扶下，双拐着地，发出马蹄般哒哒的响声，在小公园走上三圈，又在外甥女的搀扶下，坐在轮椅上缓缓走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辍止。从不逗留片刻，匆匆一瞥，但却让人印象深刻，久久难忘。
大院中的老干部，来自陆，海，空三军， 任意一位，都是履历非凡的高干，任意一个，都有极不寻常的故事。他们的足迹来自华夏大地的大江南北，他们的经历几乎涉及祖国解放的每次著名战役，因此，亳不夸张地说，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是久经考验的钢铁战士，任何一个，都有颇具传奇的壮美人生。
眼前这位老人失去一条腿，是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中，还是在解放以后的任务里，一切都无关紧要，但无可争议的是人失去一条腿，如骏马无法再奔驰疆场，如雄鹰无法再翱翔蓝天，将会是人生多大的缺憾。如若凡人，可能躺在功劳薄上漫天要价，亦或缩在沙发上长叹短吁，肯定是自怨自艾，肯定是生不如死。眼前这位神话般的老人，因为素昧平生，因为逗留短时，我无法知道他的言谈举止，但面对这位身材矮小的老人，我却需仰望。说身材矮小，因为他的头可在外甥女的耳垂之下，说需仰望，因为他不甘雌伏的顽强精神。失去宝贵一条腿，多少年矢志不渝，多少年坚持不辍。目睹老人手抓在助木架的栏杆上，上下30，左右30下，多个春夏秋冬，多少下单调运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在常人乏善可陈的单调里，自有老人善莫大焉的乐趣。那样的认真，那么的执著，可成妙不可言的诗文，可为余音绕梁的乐章。老人身体很难用壮硕来形容，甚至可用弱不禁风来表达，但他那种发锲而不舍的坚强，足可感天动地。老人的身材很难用伟岸来描述，甚至以矮小来直观，但那矢志不渝的愤发，足使高山仰止。
我好容易抓住机会，在老人坐上轮椅打道回府的一刹那，问他外甥女“你舅回家干什么呢？”她说舅舅可是个大忙人，先是回去做健身操二十分钟（上，下午各一次）或半卧在躺椅上看报纸，或坐在轮椅上搞集邮。阅报纸，关注世界大事，宇宙风云尽收眼底；搞集邮，热心收藏鉴赏，历史天文尽囊胸中。份份报纸，折射老人博大胸怀；枚枚邮票，映照老人恢宏视野。几次不失时机三两句的交谈，知道家中除老人和外甥女外，还有一个忙碌的脚打后脑勺的舅妈。老人忙，外甥女忙，她更忙。经常起早贪黑捡破烂。当人们眼中出现一个伛偻着腰在垃圾桶里捡矿泉水瓶，然后又推着轮椅张望下一个目标时，很难与高干夫人相并论。然而她就这样我行我素，就这样乐此不疲。她和老伴是大名鼎鼎的洪洞人，就是那个“问我祖先何处来，山西洪洞大槐树”的地方，老两口都有山西人勤劳朴实，远离奢华的恬淡生习性。听旁人讲，这个外甥女功不可没，硬生生把这位患脑萎缩的舅舅，自创适合老人身体状况的体操，五年来矢志不渝地坚持，五年来不休不止地锻炼，使老人现在脑聪目明，晚年生活有滋有味。听旁人说，老人投桃报李，不仅给外甥女每月7千元的高薪，还垫付她在天津读研究生儿子的全部学费。望着这对不是父女胜似父女各自忙碌的的老少，想起那早晚不辍捡破烂的老夫人，我不禁哑然失笑，各自忙在其中，不亦乐乎？
因为与老人和他外甥女交流机会甚少彼自生疏的缘故，也因为对老人的敬重，我不敢直面对他们拍照，只有在他们锻炼时拍下老人的背影，在他们行走时摄下的老人侧影。这是一个表面弱不禁风内则坚强不渝钢铁战士的背影，是世界上最伟岸的背影，也是世界上最壮美的侧影，而这，与摄影技术无关。
2021年11月12号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