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伯侯密谋是否要反,东伯侯说自己妹妹是王后外甥是太子,还有儿子在朝歌做质子。算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不能反。
东伯侯顾念诸多,没有迎来任何转圜余地。殷寿还是要杀他,他们,并且是叫他们的儿子杀。可谓杀人诛心。
听了殷寿离间质子与生父们那套说辞,也知道当时局面必死无疑,明白殷寿何其残忍,东伯侯选择自杀以保儿子。这悲壮之死,一方面是对殷寿说辞的微弱反抗,几乎是以死明志:表明送儿子到朝歌做质子非不爱而是无从选择;另一方面也说明了真正爱儿子的亲生父亲,永远不会是殷寿这样的行径,算是以死示范,给儿子一个真正的父亲会如何做父亲的教育。
很难说清是否还有对妹妹姜王后的保护,以及想姜氏一族尽量周全,哪怕苟延残喘,也要活下去的最后的努力。
东伯侯死了,他让儿子好好活下去。
其实,又怎么能好好活下去。他的死,反而是给儿子心中种下种子,生根发芽,明白殷寿这样的人,的的确确不值得誓死效忠。
姜王后事先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但从后面情形反推,知道也改变不了分毫。
姜王后曾对单纯,莽撞,孝顺的儿子殷郊说,你不了解你父亲。
她自己了解更深一些,能深到哪里去。只知殷寿其人杀伐重,疑心重。至于是否弑父杀兄,她万万不相信,不敢想,也不会去求证。
是许多人死后,姜王后才从绝望中明白,她和儿子,即使背靠姜氏一族,她贵为王后,儿子是殷寿唯一儿子,当朝太子,依然没有用,还是在朝歌风雨飘摇。而成汤江山,天谴,家与国的未来呢,更多人死于非命,残忍不可言,活着很难,一切笼罩在似是起于微澜,却汹涌澎湃而来再也不会止息的血腥暴力之中。人要化身野兽,起初遮遮掩掩,后来露出一双眼睛后,渐渐不介意将全身置于世人眼前。是的,继位后,已经连遮掩都不愿意遮掩一下了。
姜王后死志已起,便向殷寿而来。殷寿并不意外,也无心劝慰,他只任事态恶化,高声问:你何罪之有?倒是饶有兴致,想听听有怎样的说辞。或许他知道,姜王后所说,即是天下人所说。他想看看,是否新鲜。
死活之于姜王后,对殷寿来说,是可有可无,无可无不可的。没有那么深的杀意,不过手无缚鸡之力曾同床共枕的一个女人罢了,连狐妖他尚且不惧。夫妻感情,一星半点吧。若真的一点也无,凭姜王后的聪明,定会明白,多死一个人并不能如何。当然,也并非真的天真到以为凭借这点低到尘埃的感情能改变什么。而是人在其位,一些事,不得不做,哪怕事关生死,人世还有儿子须牵挂,仍然要为家族,国家,向上位者讨一个说法,以螺丝钉撼动一分半秒机器的运转,若能,也可。不能,尽心。
变数出现了,又没出现。狐狸约王后同修,既有同性间难得的互相欣赏,王后的美,对家国天下深重的悲切,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悲与哀,贵为一国之后的气场和见地,她眼里簌簌的泪意,远不是狐狸身上可能会有的东西。所以她有些着迷。还有可能,和殷寿心里怎么都行的态度有关,被允诺,才有此一说。
然王后面对尤物邀约——共享天地极乐,痛不可抑。决心杀死这倾家丧国之物,再自杀。这说明,她仍然了解纣王不多。杀死纣王心爱之物会让纣王清醒一点?不不不,狐狸不是纣王心爱之物,起码当时不是。并且,狐狸也影响左右不了纣王任何东西,换言之,不是狐狸狐媚惑主带来举国灾殃,而是殷寿自己要那么做罢了。君不见,王后进来前一秒,纣王正准备杀了狐狸呢。
纣王要的,只是有用的东西罢了。哪管是人是妖,是神是仙。
姜王后无路可走。
她不会站在殷寿身边,和他成为一样的人。殷寿遮天蔽日,王后如蚍蜉撼树。她亦无能为力改变什么,即便活下去,依然连儿子的命都保不住。她死了,还是保不住儿子的命。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去承受所有错带来的后果中,酒池肉林里氤氲开的血色,和她一身的白,那么不相容,那么醒目,那么悲哀。
如果说伯邑考的死,撕开了诸侯反的一道口子,从外而来。那么,王后的死,则是从里破了个洞,照一缕离黎明破晓还有很长很长时间的天渐渐紫红,如晚霞,又比晚霞更晚一点的微光罢。但,已足够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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