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集镇的女人们——阿秀

一散完节,春节就算是过完了。人们咂摸着嘴,还没从觥筹交错的年味中回过神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就迅速成了秀集镇的头条。出了名的街溜子吴忠居然白得了个年轻漂亮的媳妇。有好事者马上就跑到镇西头吴忠家去打探消息,没两天,女人的来历就被人们摸得清清楚楚。

女人名叫杜秀秀,小名阿秀,虚岁17,是离秀集镇约50里地的青云山松梅村人。松梅村是出了名的穷沟沟,出山连个正经的路也没有。阿秀兄妹6人,她排行老四。母亲早几年病死了,大姐也嫁了人。她现在是家里唯一的女人,也是父亲眼里不值钱的货。养到了15、6岁,便算是尽了责,急急地托了人说和,不要彩礼,也不陪嫁妆,给口饭吃就行。早点打发出去,家里就少了一张嘴的负担。托的那人恰好又是吴忠的狐朋狗友。当下,便领了吴忠去,将人带了回来。吴忠于是赊了一对酒作为谢礼。

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啊!

吴忠做梦也想不到居然得了这样一个巧宗。他原以为老吴家的香火就断在他手里了。毕竟,这周围十里八村谁不知道他吴忠的名声,除了有副好身板,其他几乎一无是处。作为老吴家的独苗,又是老来得子,父母未免过于宠溺了些,他从小就养成了好逸恶劳,好吃懒做的习惯。22岁那年,父母先后撒手而去,吴忠没了人管束,彻底浪荡开来。整日里招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家里吃酒赌钱,没几个月,就搞得家徒四壁,入不敷出,连填饱肚子都成了问题。他又不事生产,田地也荒废了。没了经济来源,正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些本镇邻乡的浪荡子们就勾搭着他专干些偷鸡摸狗不要本钱的营生。本地知根知底的人谁敢把女儿嫁给他?就这样,浑浑噩噩一晃就三十多岁了。

幸好,他老吴家祖宗保佑,续香火的事有了着落。他就是要让秀集镇上的人看看,他吴忠的运好着呢!他知道,现在镇上有不少人正眼红着他。想想自己也会有被人嫉妒的时候,心里的得意就像一剂春药,刺激的他全身都热烘烘的。吃过午饭后,吴忠像炫耀战利品似的,特意带着阿秀在镇上来回转了好几圈。

这下全镇的人都认识了阿秀。

阿秀人如其名,清秀娇小,尖脸,细眉,眼睛像汪着一潭水,只是皮肤略略黑了些。她穿着一件很旧的蓝底白花短棉袄,梳着两根长长的乌黑油亮的麻花辫,紧紧地跟在吴忠身后,手指紧张地缠绕在辫稍上不停地转动,怯生生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真是孬猪拱了颗好白菜。真他妈命好啊!

人们恨恨地想。

(2)

阿秀的话题很快就被各式各样新的谈资冲刷成了旧闻。直到五天后一个灰蒙蒙的清晨,有人撞见阿秀披头散发,一路慌慌张张的向出镇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还不住的回头看,宛如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吴忠把老婆给打跑了!

消息是从镇西头吴忠的邻居老刘家传出来的。据说,前一夜约摸9点多的时候,老刘一家刚吹了灯准备睡觉,忽然听见隔壁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在吴忠暴躁的怒吼中,阿秀尖尖细细的声音像风浪里颠簸的小船,若隐若现。

“他妈的……我操你妈!……你个没人要的赔钱货……你个臭婊子……”

“……不能……正经事……”

“……你他妈的还敢教训老子……老子挣命养活了你……不识好歹的货……你还敢犟嘴……”

接着传来“啪啪啪”几声清脆的响声,几秒钟后,似乎是有人撞到了木头上,发出重重地“嘭”地一声,又接着传来几声闷响,还夹杂着粗粗的喘息声。随后,“吱”地一声门响,有脚步声奔东头去了。

老刘家耳听得这场戏落了幕,刚重新躺下准备休息。谁知幽怨的哭声又起,一阵阵地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真切。这哭声悲悲切切地直到后半夜方才慢慢弱了下去,搅扰得老刘家半宿没得好睡。

这消息又得到了吴忠其他几个邻居的证实。

有人觉得阿秀造孽,这辈子没个指望。也有人觉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阿秀只能认命。还有人觉得阿秀年轻,不经事,像吴忠这样的人,岂是听劝的。他现养着阿秀,阿秀就不该去戳破他的贼名。好汉不吃眼前亏,终究是阿秀气性大,白遭了一顿打。

但更多的人等着看吴忠的笑话。狗屎就是狗屎,插上鲜花,也还是狗屎。

晌午的时候,吴忠趔趄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满身酒气,嘴里还哼着小曲。有人挨上前去告诉他,他老婆跑了。吴忠瞅了对方一眼,伸手拍了拍胸口,醉醺醺地说道,“放心,跑不了。过两天还得他妈的自己乖乖地回来。这没人要的赔钱货……”

果然,在吴忠当街丢下这几句话以后的第三天傍晚,阿秀就灰头搭脑地出现在镇口。她有气无力地禹禹而行,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大。

(3)

自打这次后,吴忠似乎尝到了打人的甜头,只要在家,就三天两头地找借口修理阿秀一顿。阿秀再没跑过,气色日渐萎靡了下来。她经常拖着两条乱糟糟、不成型的马尾辫,鼻青脸肿地出门挑水,洗衣。人们每次见了,便逮着阿秀问这问那。阿秀心实,以为别人心疼她,就如实回答了几次。没多久,这些话传到了吴忠的耳朵里,免不了又换来一顿打。阿秀后来学了乖,人们再问她什么,她只低头笑笑不说话。渐渐地,人们对阿秀挨打的事也没那么上心了。毕竟,镇上最不缺的就是可供消遣的小道消息。老话都说了,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嘛。

转眼间,芒种已过,时令已到夏至。水稻都开始抽穗了。天气也一天天热了起来。人们早脱了线衫换了单衣,阿秀却还穿着一件半旧的宽大的男式罩衫,趿踏着一双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露着脚趾头、烂了跟的破布鞋。衣服晃晃荡荡地挂在她单薄的身板上,有时一阵风来,感觉连人带衣都要被吹上天似的。

有几个厚道点的女人见不得阿秀这可怜样,便回家翻了翻箱底,各凑了些旧衣裤送给她。阿秀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当下回家就换了身单衣出来。

这时人们才发现阿秀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估摸着得有3个多月了。

吴忠从外面鬼混回来后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喜得双手合什连连向天祝告。此后,也不再对阿秀非打即骂,出去鬼混,也晓得留点钱在家里。阿秀的日子不像之前那样惊恐、恓惶,心情一松快,气色便一天天好起来。

过了些天,逢镇上赶集,阿秀把自己的辫子绞了卖了些钱,买了几口针,三斤半毛线,每日里没事的时候,就搬个烂椅子,靠墙根底下坐着,在家门口织起小孩的毛衣毛裤来。

阿秀手巧,织的那些花样很特别,招得一众女人们都称赞不已。有想学的,阿秀便耐心的教。看到自己不会的花样,阿秀也央着别人问。她学东西很快,通常看一两次就会了。

秋收过后,阿秀的身子一天天重了起来。吴忠找到镇医院的何医生,偷偷塞了2根烟,让他帮忙瞧瞧是男是女。何医生围着阿秀转了一圈,看她肚子尖尖的,便向吴忠道喜,说多半是个男孩。吴忠得着这个包票,象中了奖似的,逢人便说他吴家有后了。

阿秀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时光。她常常在干着干着活时,停下来,把手放在隆起的肚皮上,那里藏着命运给的礼物,一个崭新的希望。

(4)

吴忠得了个女儿的事,在镇上立即成了笑话。一些人逮着机会,就故意凑过去打趣,吴忠,什么时候请我们吃红鸡蛋啊?

吴忠铁青着脸,咬着牙说道,等着!

“好~~~咧~~~”

说话的那个人故意拖长着声音,阴阳怪气地回道。引得旁边众人哄堂大笑。吴忠在众人讥笑的眼光中转身悻悻离去。

吴忠这缺德的玩意儿还能生儿子?就算生了儿子,也是个没屁眼的。呸。

没人知道阿秀是怎么挨过月子里的。

几个好心地邻居趁着吴忠不在家时,偷偷去看过她几次,顺便带点吃食给她。听说她整日里淌眼抹泪的,整个人都凹下去了。小孩子倒是命贱。阿秀的奶水不足时,她张开嘴,啊啊地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吴忠常常带着一身酒气半夜才回家,回家倒头就睡。小孩半夜起夜,免不了哭闹,吴忠气得翻身爬起来,立着两只眼睛,张嘴就骂,伸手就打。打骂声、女人的叫声夹杂着小孩哇哇的哭声,在寂静的冬夜里传遍了老街的每个角落。

人们开始还叹息着,久了,也就习惯了。要是哪天夜里雅雀无声地,倒像是少了些什么,心里还觉得有些纳罕。

开春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阿秀也背着女儿出来干活了。她头发乱糟糟的,衣服扣子经常胡乱地扣着,衣服领子、袖口冒着油光,胸前尽是些饭粒、汤汁的印子。虽逢人还是一脸笑,但眼睛里却没有半点光。

许是月子里没有休养好,又或许是阿秀生来体弱,在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她陆续又怀上了2个,但到3个月左右的时候,都自然流掉了。

吴忠气急败坏,整日里在家摔东西骂人,骂阿秀这个没用的东西,别家的女人一生一窝,他好吃好喝地供着,硬是砸不出个屁来。

阿秀终日里很少说话,女儿也带得漫不经心。天气变了,不知道随着时分给女儿加减衣物。女儿走路摔了,她也只是站在那里木然地看着。女儿饿了,拽着她的袖子要吃的,她甩开手去,恨恨地骂道:“你个背时鬼!”

别人劝她待女儿好一点,她就转过头去,装作没有听见。

春去冬来,夏长秋收。日子过得飞快。

等到杏子长到四岁半的时候,阿秀再次怀上了。

(5)

人们都在猜阿秀这一胎到底是男还是女?

吴忠心里又燃起了希望。这天,吃完早饭后,他赶到隔壁陈家村,让瞎子铁嘴陈半仙给起个卦。陈瞎子连打了3次,都是阳卦。吴忠的心拔凉拔凉的。一路走一路打定主意,要让阿秀去流产。

他妈的,净生些赔钱货。难怪老子运道不济。镇上刘二家的那怂货,从小跟在我后面吴哥吴哥地叫,我正眼都不稀得瞧他。现在靠在十里八乡贩些针头线脑卖,攒了几个钱了,眼界就阔了。前一日,一堆人在他门前说话,他周遭里散烟给人抽,走到我跟前,居然正眼也没瞧下我。我呸,不过就是个赶集摆地摊的货,也敢在我面前抖起来。这世道,我他妈的算是知道了……

吴忠越想越来气。走到家附近,正好看见阿秀挺着个肚子,带着杏子坐在别人家门口,听人扯闲篇呢。

吴忠走过去,狠狠地朝阿秀啐了一口,骂道:“你个只会挺尸的懒婆娘,天天死人,你又不去死!崽也生不出一个来,白费了我好米好饭。你就真当自己是菩萨,要人天天供着!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一边骂,一边伸手就去扯阿秀的衣裳。

阿秀吃了一惊,本能的伸手挡了一下。吴忠顿时火起三丈高,欺上前来,一把拽住阿秀的头发,反手一拖就要将人往地上扔。阿秀吃痛不过,半弓着身子,死死地抠住他的手不放。吴忠见她居然还敢反抗,抬起腿来就是一脚,正踢在阿秀的肚子上。阿秀顿时身子一软,瘫倒在泥地里痛的打起滚来。一旁的杏子吓得哇哇大哭。

邻居们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赶上前去拉架。一片混乱里,忽然有人尖叫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见红了。赶紧送医院啊!

众人慌里慌张地把阿秀抬去了医院。吴忠心里也有点后怕,跟在后头,还嘴硬地嚷嚷道,“我就轻轻地踢了一下,都没踢实。哪就这么娇气了!”

医生检查后,说有流产的迹象,但还是可以试着保一保。至于保不保得住,就只能看天意了。随即开了几剂保胎药,叮嘱回去务必要卧床休息。

说来也怪,以阿秀这样的体质,这胎居然有惊无险地保了下来。

五个多月后,阿秀生下个男孩。

吴忠喜不自胜,挨家挨户给镇上的人送红鸡蛋,为图个好意头,很大方地每户送了八个。同时,逢人便说陈瞎子断得不准,差点害得他断子绝孙。这算命打卦都是些迷信玩意儿,信不得,还是仰赖老吴家列祖列宗保佑地好。于是,又去买了些蜡烛、线香、纸线,在祖宗牌位面前烧了。

人们发现吴忠自从得了这个宝贝儿子后,忽然就转了性,收了心,装模作样地开始收拾起家里那荒废多年的一亩八分地来。只是一个四十来年懒散惯了的人,哪里吃得了这种地的苦。育种、犁田、耘地、插秧......做得都是些外行的事,让人看了不少笑话。他又不勤着追肥,除草,天气一热,就只出半天工。因此,收成一半要靠天吃饭。再搭着种点红薯、土豆什么的,一年下来,磕磕绊绊地,只能薄有些收成,勉强够一家人果腹。实在短点,免不得重操旧业,今日从东家偷点,明日从西家拿点。别人知道是他所为,碍于情面,又没有现场拿住赃,不好上门追讨,只能对着吴忠家的方向痛骂几句了事。

每每忙完农活回来,吴忠必定要抱着儿子满街转悠。人们都开玩笑说,吴忠不是生了个儿子,竟是得了块活宝。

老公收了性,又有了儿子这个指望,阿秀也日渐精神起来,一改往日灰头搭脑地丧气样,逢人也会主动多说几句,带着杏子,缝洗浆补,里里外外操持家务。一家人虽然还是破落着,但却有了生气。

(6)

吴忠的儿子2岁多了,还不会讲话。

“怕不是个傻子?那可真是宝贝变宝实,宝里宝气了。”

“可不就是个傻子么?你别看那小子养得白白胖胖的,但一天到晚只会呵呵呵地咧嘴傻笑,连个囫囵话也说不出来。尤其那对眼睛,看人时,虚虚实实地,哪里有个正常的样子。”

“依我看呢,吴忠这缺德货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他那儿子就是被他那一脚给踢坏的。”

......

吴忠自己也慌了,抱去看医生,医生也没检查出什么问题来。只推测说可能是先天发育引起的智力问题。要详细检查的话,得上省城里的大医院去。不过就算去了,也没啥用。这东西,先天就定了性了,后天干预效果不大。

吴忠自忖着口袋里没几个钱,出不了这趟远门,况且听到医生说治也没啥效果,心下先就泄了气。猫在家里,十天半个月不出门,菜也不浇了,地也不种了,整天长吁短叹,摔东西打人。

但日子还是要过,总不能困在家里饿死。半个多月后,人们看到吴忠又带着杏子下地干活了。

阿秀却象是一夜之间被抽空了精神,人看起来老了十几岁不说,还变得有点痴痴呆呆地。饭也不做了,衣服也不洗了。塞个笤帚给她,她就拨拉几下,然后停在半空里,不知道发什么愣。递把锄头给她,她接过去,不除草,倒把刚长出来的菜给锄掉了。

吴忠见她这蠢样,又是一番打打骂骂。但阿秀这个死婆娘立在那里,仿佛个泥塑木雕的菩萨,动也不动一下。

人们都说阿秀怕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把魂给掉了。

吴忠只好去本镇上何师公那里请了道符,烧成灰,泡在水里给阿秀喝了。但依然没有什么起色。没办法,吴忠只能由着她去。

寒露过后,晴朗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秋雨却一阵深似一阵。

忙了一年的人们终于有了闲暇的时间。有些人家在门口架个火盆,烧起木头,再摆一溜椅子,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男人们谈些古今、议论收成,女人们一边做着手工,一边说些闲话。

阿秀也是常客之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整日地像个游魂一样不着家,顶着一头枯黄的、油黢黢的头发,在镇上游荡。她的脸颊已全都凹进去了,眼睛汪着的潭水早就干涸见了底。牙齿又黑又黄,脖子四周全是污垢,十个手指又黑又干。衣服裤子上布满了油渍、污泥。隔着老远,就能闻见她全身上下那股酸臭味,着实让人作呕。

她简直和乞丐没什么两样了。

别人嫌弃她,老远看见她来,就挥手赶她走,喝斥她不许靠近。她就走远一些,站在那里看别人说话,寒风里,一站就是大半天。直到杏子找来,拖着她回去吃饭。

有时候,天气好,她也领着儿子出来。娘儿两个蹲在医院的墙根下晒太阳,一边晒,一边揪着头发捉虱子。

不一会儿,医院有人出来赶她们走,她就换个地方继续捉。

吴忠又开始了不着调的生活。有时候从外面回来,看见阿秀猫在别人门口象个鬼似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先是一脚踹翻在地,然后抓着领子,一路拖回家去,一边拖,一边大声骂道:“你个死婆娘,家里有鬼撵你还是怎么着?只管天天地在外面疯,儿子也不管,一分钱事也不做。我他妈的养了个活祖宗。你个废物,你怎么不去死啊......”

打骂了几次也没管住,阿秀还是照样天天往外跑。吴忠火起,一次下手狠了点,踢断了阿秀两条肋骨,阿秀便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转眼到了小年这天,家家忙着送灶王爷,拖地抹台,炒年货,准备迎接新年。

中午时分,杏子带着弟弟忽然跑到老刘家门口,央人去看下她母亲是不是生病了,说是早起的饭放在床前就没动过,唤她也不应。老刘家进了屋,一股子混合着屎尿的臊臭味呛得人几乎窒息。她用手捂住口鼻,一路摸着进了里屋。屋里黑沉沉的,暗成一团。隐约看见一个人侧躺在床上。她“阿秀、阿秀”地唤了几声,床上的人纹丝不动。

“就睡得这样死?”

老刘家的走上前去,扯开被子,推了床上的人一把,瞬间便吓得尖叫起来。

阿秀全身冰冷,已死去多时了。

医生和派出所的人过来时,屋子里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人是前半夜死的,喝的农药瓶子藏在了破棉被里。

吴忠不在家,被人找回来时,一身地酒骂骂咧咧地直说阿秀这个死婆娘,死也不挑个好日子。眼看着快过年了,还要给她发丧。

吴忠从医院拿回了死亡证明,便忙着起水、讣告、入殓、停灵。镇上的人少不得也来帮忙。入殓时,家里翻不出一套象样点的衣裳来,想去借一套,别人家都很忌讳。找来找去,就只把阿秀刚来秀集镇第一天穿的那件蓝底白花的旧棉袄给套上了,小是小了点,但凑和着就这样吧。

灵柩停了三天,腊月二十七就送灵上山。

阿秀的儿子笑嘻嘻地拄着根孝棍,捧着个牌位,走在前头。头上戴着的孝帽让他觉得很新奇,时不时就丢开牌位,伸手去拉帽子上垂下来的白色绒花玩。吴忠气得直打跌,扬起手来吓唬了他好几次,方才好点。杏子顶着白,跟在她爹后面亦步亦趋,哭得极为伤心。

送葬的队伍里还有两个陌生的中年人,据说是阿秀的两个哥哥。生前没什么来往,死了来送最后一程。

冷冷清清的送葬队伍在寒风中艰难地往山上走去。

天空扬起了雪粒子,或许,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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