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和六便士》之前约略翻过,没有全部看完,对看过的片段印象不深,仅知道这本小说是毛姆是以高更为原型创作的。
毛姆的作品在八、九年前看过《人性的枷锁》和《面纱》,这两个故事都很喜欢。那时,我还不怎么懂得如何看待一个作家和他的写作。小说阅读于我类似于刷剧的消遣,眼睛只能盯住情节,能体会的也只能是很表面的情绪。现在想来,毛姆对笔下的女性,叙述冷静到近乎残忍。但是,对这种残忍,我并不反感,反而有几分欣赏。
毛姆曾学医,有评论家用解剖刀形容他的笔锋。这次细细读来,始觉这比喻之贴切。他的笔划过之处,初看仅一条细微整齐的刀痕,再等几秒才有鲜血渗出,止不住。
《月亮与六便士》中的传记写法,初看曾让我迷惑不已。毛姆用第一人称的“我”叙述整个故事。当阅读到“我”解释为什么要写思特里克兰德这个人的传记时,作者还使用脚注,脚注是文中提到的关于思特里克兰德的评论文章题目,书籍名称以及作者、出版社和出版年,这一度让我觉得思特里克兰德此人是真实存在的,对这是否是本虚构小说疑窦丛生。这种写法以前未留意到过,颇有些特别。
再往下看,才明白这是毛姆笔下的“我”在为自己打造一个值得读者信任的反映者形象,“我”是一个冷静、持重带着几分讽刺幽默的写作者,我对于艺术、艺术家以及各种神话有着自己独特看法,无意给浮夸的艺术家神话再添砖加瓦。
在“我”精准且透着辛辣讽刺的评论中,精明的读者会喜欢上“我”,相信“我”,并同意与“我”一起阅读思特里克兰德的故事。不让读者厌烦反而喜爱他的评论,这是毛姆的迷人与独特之处。韦恩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批评了20世纪的小说写作者们迷信的一条教条便是:“展示而非讲述”。这信条致力于将作者的评论从小说内容中排除出去,小说家只负责展示故事情节,至于评论、判断则被留给了读者。这信条有其道理,但却也有失偏颇。毛姆的作品中如果少了那些每每令人叫绝的评述,只留故事情节,无异于买椟还珠。
回到《月亮和六便士》,毛姆赋予了书中的“我”以作家的身份,通过这个身份毛姆发表了一些关于写作的有意思的言论,比如:
作者应该从写作的乐趣中,从郁积在他心头的思想的发泄中取得写书的报酬;对于其他一切都不应该介意,作品成功或失败,受到称誉或是诋毁,他都应该淡然处之。
遗憾的是,这些妙语隽言我现在都回忆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最舒适顺畅的谈话莫过于这些人谈论他们从事的行业的另一面——谈起进行交易的一些细节来。...... 我们还要谈论编辑和他们欢迎哪类作品,一千字付多少稿费,是很快付清呢,还是拖泥带水。这些对我来说都非常富于浪漫气味。它给我一种身为这一神秘的兄弟会的成员的亲密感。
难以表达这些句子带给我的那种复杂的双重感受,一面觉得直接到令人忍俊不禁,却又感动于这罕见的真诚。这样的灵魂要么被喜爱,要么被厌弃,应是无法中立对待的。
毛姆笔下的“我”,对于“神话”有着清醒且辛辣的看法。
制造神话是人类的天性。对那些出类拔萃的人物,如果他们生活中有什么令人感到诧异或者迷惑不解的事件,人们就会如饥似渴地抓住不放,编造出种种神话,而且深信不疑,近乎狂热。这可以说是浪漫主义对平凡暗淡的生活的一种抗议。传奇中的一些小故事成为英雄通向不朽境界的最可靠的护照。
讲到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生前知道他的人并不多。他树了不少敌人,但没有交下什么朋友。因此,那些给他写文章的人必须借助于活跃的想象以弥补贫乏的事实,看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毛姆笔下的“我”无意给“神话”添砖加瓦,而是另辟路径靠近思特里克兰德这个人物。在靠近的过程中,“我”碰到了形色的反映者,包括“我”自己,这些反映者如一块块破碎、扭曲的镜子,折射出关于思特里克兰德模糊地光影,这些反映者在“我”的眼中也是逐渐变化的,正如“我”所说,“我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蕴藏着多少卑鄙,或者,其实在邪恶里也找得到美德。”
在“我”的追寻与思索中,围绕着接触过思特里克兰德这些人反映出的破碎光影,就是我们所实际能够触摸的拼图了,“我”拼成了一个故事,读者也可自行拼凑出自己的理解。
《月亮和六便士》于我,重要的一个启发便是,一个人,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可以如何真诚地去靠近一个伟大却模糊不清的灵魂。那答案便是,试着让自己也变成一个有趣的灵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