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初始,逢雨。
细雨微微,让人禁不住想起江南。
想起白居易的那首词:“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不知道这首词撩动过多少人的心事,美丽过多少人的心情。
未曾去过江南,也未曾亲身领略过江南的柔丽、灵秀与缠绵。
此时,我是身在粗犷的江北,在江北的一座五层的楼内,临西窗,看江北的雨被风翻卷成江南温柔的样子。那蒙蒙细雨,如尘,如雾,如烟,缔结成丝,交织成网,一阵阵,一股股,一片片,被向南的风吹拂着,飘成一袭翩然的衣袂,一份袅袅的情思,一个奢侈的梦。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历史滚滚,阳信也有上千年了吧!对阳信最早的认识,就是小时候去姥姥家。从家里出发,斜行向西南,途经大张牌,小张牌,王谈,李赤诚等村庄,走过大大小小的村落,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七拐八绕地到达周商村,周商就是阳信境内了。到了周商就离姥姥家不远了。那时是骑自行车,有自行车骑就不错了,是那种金鹿牌的。如今那辆金鹿牌的自行车还静静地待在老家的门洞里,上面落满了灰尘。每次看到,就好像看到一段老旧的时光,那里有爸爸的音容笑貌。记得那时,爸爸在前,带着我和弟弟(有时是我和姐姐);妈在后面,一人骑着空车,慢悠悠的,闹着玩的样子。我们身后不时传来一阵“咕噔”声,不用看,就知道妈连人带车地摔倒了。于是爸会停下来,等她爬起,再一起上路。等待和注视里,不免来一句嗔怪“看你这不中用劲儿!”那话连不会听的人也能听出心疼的。我曾偷眼看过妈骑车子的样子,像极了现在大妈们跳的广场舞,扭着屁股,S形的路线,想来是重心不稳,这样不摔个儿才怪!如是三番,才越过阳信的周商,经过阳信那条恩惠于阳信人民的白杨河,(那河有时是河水滚滚,有时是白冰结面)到达姥姥住的深深小巷。
那小巷又窄又长,像一段长长的岁月,人走在小巷里,还有“咚咚”的回音,我喜欢,有一种千古悠悠感觉,更显其悠长。
那时姥姥家,只有三间狭窄的小土屋,像鸽子笼,小的都容不下我们的说笑。天井,也小,巴掌大,连自行车都放不开。
所以我们在小土屋里是待不住的,常常走出门,在深深的小巷里玩。玩什么呢?起初,无非是站在小巷,抬头往这头看看,很深,往那头看看,也很深。不敢走远,怕走出这条小巷就不认得路,回不来了。偶尔有人踏着“咚咚”的旋律走来,走近了,互相用半陌生半询问的目光,看着对方,不语。那人心里犯嘀咕道:这是谁家的外甥闺女吧?我也在心里念叨:这是邻家大舅吧?对视几秒后,各自移开。
于是,我继续站在墙根下,用手指抠着玩。以前人们常说的“没事挠墙根的!”,就是这样一种情态吧。
那时的土墙里都是有麦秸秆的。它们被掺在灰灰的土里,和成泥浆,盖房也好,泥墙也好,图个结实。那泛着黄色的麦秸,镶在墻里,每一面灰墙,每一座屋山,都好像是一张洒金的素萱。我就站在长长的岁月般的小巷里,抠这些素萱里的碎金。每抠下一截或一小段,我就当玩具似的在指尖捏来捏去,甚至还放在嘴边嚼一番,放在鼻尖闻上一闻,好像能嚼到出馒头的甜头,好像能嗅到陈年的麦香。那时在姥姥家吃得什么饭,早已不记得了。肯定没有馒头,也没有青菜,大概是窝头就萝卜条儿吧。
我就这样任双手在这有滑,也有涩的素萱上描画,涂鸦。手就不自主地滑到屋山间齐刷刷的麦管上。半匝厚的麦秸盾子吧。(我也不知叫啥),嵌在屋墙的半米高处,像一条笔直的厚实腰带,围着。这样,我手臂平着伸出,那腰带刚好在手底。手指就顺势在那些麦管上划着,“簌簌”,“噗噗”,伴着丝丝缕缕的灰尘,像一首钢琴曲从宽厚的指肚流溢而出,每一个音符都敲在心上,痒痒的,挑逗着我的小心脏。于是,越划越兴奋,从这头划到那头,然后再换手划回来。手上麻麻酥酥的,触电一般,那电量又不足以使人收到伤害。我想,世上最好的玩具也不会及此的。
就这样,我独自在幽深的小巷划过一段轻轻的岁月,无声却是最大的快乐。每次不等我划尽兴,他们就叫我吃饭或回家了。
如今,那土房子早已不在,那齐刷刷的麦管也隐于烟尘,那伴我度过一段孤独而又快乐的小巷也早已变了模样。但那童年的感觉还依稀在指尖缭绕,像梦一样。
此时,我在阳信的一隅,见证着2016年8月7日的立秋,淫雨霏霏。这一天以后不再有。
梦里,北方的大炕上又挤满了人,一个个脑袋并排开来。我铺好被褥,在您身边睡下。
而事实是,风雨飘摇,您早已被历史抛向了浩瀚的长空,也许您在江南……
2016.8.7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