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游子泪,双声落孤芳,三声将军也断肠。
凄凄的声响,鸣彻松间石上。
我拼命地奔跑,奔向不远的前方。可是那微弱的磷光,总是远远的在永远跑不到的地方。
第无数次我从梦中惊醒。
原来还是躺在蓟南山的破庙里。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年头,或许是崇宁,或许是武宁。
总之,听偶尔上山的樵夫说,帝师的皇族已然不知道落魄消失了多少年头,或尽皆为北凉诛杀,或早已流落荒野。
我忘记了自己是谁。
我只记得我从蓟南山的断崖下面醒来,并不见自己有什么伤损,只是浑浑噩噩地上了山,最后困倦地卧在了这破庙里。
也不知道是多少天,每天我都在摘各种野果,摘各种叶子,拉了七回肚,中了两回毒,最后捡回了命,可也不敢乱吃了。
我的每一夜都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梦里,没法逃脱。
下了一夜的雪,至今也没有停,一片素妆天地。
我披上蓑衣,戴了一顶草帽,推开破庙出了去。
顺着蜿蜒的山路,一路下了山。我回头看了看,白色的飞旋很快便抚平了我的痕迹,我站了一会儿,发现肩上也已银白,仿佛我自己也消弭在天地之间。
我就这样像一个野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蓟南山下的这小镇。街上不见什么人烟,有炊烟缓缓吹散几缕飞雪,传来烟火的气息与音容笑貌的想像。
漫无边际地走到了野镇尽头,是一座小庙。
颓败的屋舍,连檐瓦之间也生出了杂草。原本的青绿阑额也褪成了无光的惨淡颜色。庙门看上去依旧整饬,尽管门前的落叶已经堆起到这白雪也隐不住它。
我推开门,欲想进去取取暖。
我却被庙中的神像惊得退了几步。
那正中心伫立的神像,岂非我本人?神像左右又跟着几尊穿袍戴甲的小士,个个怒目而立,一派神威架势。
我揉了揉双眼,发觉自己并未看错。
难道,这便是我忘掉的前尘旧事?
霎时间,有尖唳响遍云霄。
一声游子泪,双声落孤芳,三声将军也断肠。
我在做梦?我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惊呼大痛。不是梦。
我忽地回过神,想像梦中的我一样,奔跑逃命。可一转身,我觉得自己的腿脚如同生了根,竟是半步也走不动了。
听着尖唳声越来越近,一只模糊的鸟儿的影子也朝我袭来。我闭上双眼,吾命休矣!
………
我是帝师皇室最年轻的少太子。
我出生之时,帝师上空曾有五色神鸟显象,是夜九星连珠,异相连连。
玄门国师连滚带爬闯至圣上面前,大呼恭喜万岁,神通降世。
可一旁文渊学士启奏,此乃妖星异兆,圣上当有防备,否则江山祸乱。
圣上难辩孰真孰假,遂将我家人与我放逐于冷宫,不得参事,但叫内堂侠士与太傅教我文武技艺,令衣食无忧。只是皇朝内外,再无人听闻过这神通异子的传闻。
然而有北凉玄师预言,帝朝国运正在一皇室弃子,传闻妖星身上,遂大举进犯,一时之间,帝师被破,兵败如山倒。北凉军在皇宫之内,彻夜翻找。
而我一直于冷宫之中,未曾引人注目,便换了马夫的衣袍,同着马夫厨人一干,假作逃难之人,逃至蓟南山脚下。
哪知次日便有北凉军疾追而至。我同众人被围堵上山,眼见就要被尽皆诛杀。
身旁一干从人忽然拜倒我面前,为首之人缓缓道,“殿下虽未成正统,然承国运而生,为生民所计,当以身死国,却万不能死于贼人之手!”
说罢不等我言语,率一从人等,撅了周遭木棍藤条,疯也似的向着北凉军冲去,却只有刀枪寒光闪出一片片血花。
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雪,白色掩盖起鲜红,像是想掩埋起史书的这一篇,我呆滞地走到断崖绝缘。
“当以身死国,万不可死于贼人之手!”
我忽地便跳了下去……
那只向我袭来的鸟悲鸣着,穿透我的身影。
天空中有五色神鸟显相,是夜有九星连珠。
北凉军寻找帝师神通异子数日,终在蓟南山下仅见一尸首。玄师言道,是为帝师国运不破,生民可活。北凉遂撤军而去。
小的时候,太傅曾给我讲过,昆仑之上有异鸟,名曰“梦见鹄”,此鸟为残魂所显,只在将死之人混沌梦中出现,哀鸣连绵。
一声游子泪,双声落孤芳,三声将军也断肠。
那,若一切都是短暂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