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个人整理小时候的书籍,从已经泛黄的语文课本里抖落出一只千纸鹤。千纸鹤被压得平平整整,脑袋上那一滴充当眼睛的漆黑的墨水也早已晕开。小心翼翼地将千纸鹤捧在手心,轻轻地拉了一下它的尾巴,千纸鹤的翅膀开始微微扇动,看到这只似乎又有了神韵的千纸鹤,我的心抽出了一下。
在我的记忆中,会叠这种千纸鹤的人只有一个,但是现在,已经无人会叠。 十二年之前,在一栋外墙爬满爬山虎的老房子里,这时的爬山虎,翠绿逼人,生机勃勃。外公坐在窗子前面的桌子上看书写字,我坐在一旁玩着千纸鹤,看着打进来的阳光慢慢移动,直至移出窗外。一切都那么安详宁静。画面仿佛定格。这一刻的画面,成为了我对于外公及外公家里最深刻的记忆。
外公可谓是一个人才,书法尤其是毛笔字写的特别好,每年过年的对联都是外公自己书写,并且对联都是外公自己想的。作为一个小孩子,最能让你喜欢和崇拜一个人的,其实是看他有多少种让你开心的方式,外公会讲一些好玩的历史故事还会叠会动的千纸鹤,童年美好快乐的回忆尽在哪那一栋外墙爬满爬山虎的老房子里,阳光移动间,那一刻的画面成了永恒。
十年之前,外公被查出了患有尿毒症,需要频繁的进行血液透析,我并不清楚这种病是多么严重的病,只知道见到外公的大多数时间是在医院,甚至有时候是在血透析室:一尊巨大的机器摆在病床前,上面闪烁着不知名的符号,几根粗大的管子扎进外公的手臂,血液顺着管子流进机器过滤后再流进外公的身体……
我知道的是,外公颤抖的双手再也无法写出漂亮的毛笔字,浮肿的双眼再也无法看清古籍上的注释,越来越混乱的思维无法认知象棋中的“马”走“日”还是走“田”。但是,那种可以起舞的千纸鹤还是会在外公颤抖的双手下逐渐成型,虽然速度比起以往慢了两倍不止。仅仅两年,一朵生命之花在时间的摧残下变得枯萎。
我不知道的是,由于很长时间没有呆在老房子里,外墙上的爬山虎势头更盛,连窗户上都覆盖了厚厚一层,颜色绿得越来越狠,由翠绿色转变成墨绿色,绿的让人发慌。在明媚的阳光穿透爬山虎打到屋内,也只有寥寥的斑斑点点。点点的飞灰在阳光斑地里上下浮动。
六年前,当血液透析都无法再拯救外公时,外公不可避免的去世了,我又一次来到记忆中的老房子,它已经不再是那栋房子,至少在我又一次见到它时我是这么认为的,记忆中的爬山虎已消失不见,墙体露出了它本来的褐色的面目,显得萧条又肃穆。
我又一次见到外公,在家里,只是这次外公再也看不见我,再也无法和我对话。外公穿着寿衣躺在灵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那一夜,我们守在外公的灵床前,谁都没有说话。昏暗的灯光笼罩在每个人的脸上,阴郁的心情蔓延在每个人的心头。
第二天,殡仪馆的车辆停在大门口。我看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外公装进一个漆黑的袋子里,再装进殡仪车的棺材里。直到看到殡仪车驶出我的视线,我意识到,有一种千纸鹤,将只会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有一种情景,将只尘封在我的脑海里。
时至今日,老房子早已不在,地方已是物是人非。但是,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那个画面,深深地藏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个人记忆的最深处。
“外公,我想要那种拽一下尾巴翅膀就会动的千纸鹤!”我昂着头看着正坐在写字台前看书的外公。“好好好,等外公看完这一篇就折给你。”“不!我现在就要!”“好好好,现在就折给你,你这个小顽皮……”
那一幕,温馨、宁静、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