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即將來臨，忙趕去郵局，給親友寄少許禮物。上午十點，人不多，有寄郵件的，有取包裹的。两位營業員出勤，很快就輪到我。
記得還在職時，每個月給州府寄两封工時表，時時出入郵局。退休后，有了微信，世界變成地球村，親朋戚友圍在群聊朋友圈，一點聲響，像深谷叫喊一樣，四面八方都有迴音。寫信寄信，早已拋之腦後，想來已是遠古時代的事情了。
今天要寄的東西，我在家里已找到合適的小紙箱裝好，忙遞交給營業員。她一邊熟練地把小紙箱過磅，一邊給我提建議，講述N種郵寄慳錢的方法。我遇着好人了，一切聽從吩咐，改用郵局的大泡泡紙袋，取代我准備的小紙箱，重量一下減半，慳回一半郵資。她還耐心地指導我填寫寄單，一切辦得妥妥當當。
說真的，她為我花了那麼多時間，內心感到過意不去！要知道，若是瓜菜鋪的營業員，同樣做這麼長時間，早已做了幾千塊錢的生意了。
臨離開柜臺前，她禮貌地問我，＂還有什麼可以幫你啊？例如郵票＂？＂好啊！有漂亮郵票嗎＂？我高興得脫口而說。
我在國內曾收集過郵票，家里還存放着很多集郵册，同時對集火花也有興趣，幾個小箱子裝滿了國內外的火柴盒子，每次回去搬出來看看，也覺得心滿意足。來到這裡，看到心儀的郵票，也買來收藏，尤其是，郵局為慶祝華人春節，每年設計及發行的十二生肖郵票，真是愛不擇手，千方百計通過在郵局工作的親戚，幫忙購票。
營業員從抽屜裡，拿出了多款郵票讓我挑選，她關切地問我，＂你有集郵嗎＂？＂有，看到漂亮的郵票就買＂！我邊揀邊回答她。
＂別集郵！浪費錢！有需要你就買來用好啦＂。我放下邮票，重新打量了這位出言堅定的中年婦女，個子不高，中等身材，臉相甜美，說話時透出友善的目光，她繼續告訴我，原來幾個月前，她丈夫走了，是癌症cancer，現正在家清理一屋的雜物，包括家具、書籍和郵票，多余的一點也不留，還家人一個清爽的家。她還再舉個例子，指著郵局對面街的方向對我說，她朋友就居住在那邊，丈夫過身后，遺留幾櫃的郵票，幾個兒女沒一個想要，孫輩更不要。＂我知道郵票很漂亮，很多人都喜歡，但自己喜歡的東西，別以為人家也喜歡，嘥這些錢干嘛＂。我聽着聽着，激動得不知說什麼，看到背後已經形成了人龍，忙伸出右手隔着櫃枱與她握手，四只粗手交疊在一起，两雙閃着淚花的眼睛對視着，我忙與她互通姓名，并承諾以後每次經過郵局，必進來與她打招呼問候。
在回家的路上，我內心深處覚得五味雜陳。回想這麼多年來，購物已經成癮，有用的沒用的親友贈送的，從前門進入，極少從側門當垃圾倒出去。去年修建房屋，處理了不少舊家俬和雜物，今年房屋完工搬回來，還有相當多暫時用不上或是日后都用不上的雜物，仍未安置好。一些可有可無或買來已看過的書藉，本已清理出來，但見到書櫃仍有空隙，又把它們安挿入去。這麼多年來，自己編織的羊毛衫，盡管已經縮細，也不會再穿上身了，偏偏又捨不得丟掉，把它們壓在箱底下，時不時翻出來回味一下。更新換代下來的湯煲盆鑊，碗筷盤碟，雜七雜八的東西，又塞進一個個塑料箱里，擺放在貨𣕧上，占了一間房子的空間。這些過氣的東西，相信以後都不會起用，如果不淸空，與其把它們堆積在一起，不如發善心，早早捐出惠及他人為妙。
想着想着，我想起了剛上埠時，曾經護理過一位九十多歲中山藉的土著婆婆。這老太太需坐輪椅，每逢星期二、四，他兒子要載她到醫院洗腎，我的工作時間，就是每星期一、三、五中午两個小時，專門給她燉牛肉湯喝。這工作對我來說太輕松了，在燉牛肉湯看火的空檔，我還陪她一起玩拼圖，有時還給她按摩。這麼舒服的工作干了一年多，那年春節休多一天假后，上到她們家里，她的兒子和女兒沉痛地告訴我，老太太安祥的辭世了。
在春節後，充滿歡樂氣氛的時刻，一聽到這消息，我心裡非常難過，這一年多來，我與她建立了祖孫般的情誼，一下子天人永隔，內心難以接受！老太太的兒子和女兒，也清楚我的為人，除了安慰我，還表示繼續聘僱我，希望我為他們淸理他們父母遺留的東西，我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唯有答應繼續做下去。
這是一座四層的獨立屋。自夏威夷成為美國第五十個州后，1960年，居住在夏威夷的譚老先生，攜帶家眷遷來舊金山，找到最靠近唐人街的這塊地皮，自己設計及建築的，內墻裝修全部用原木板塊打造，別具風格。房屋地下是車庫，二樓前段向街是客廳飯廳廚房，后段两睡房和書房是老太太的居室，她女兒住三樓，兒子住四樓。另外在UC醫院山下，還建了两棟三層的樓房，當你路過17街，看到正門掛着用木板雕刻的大大個＂譚＂字就是，舊金山只此一家！
譚老先生過世已多年，但他的遺物却原封不動擺設在書房裡，衣服、鞋帽、書藉、奬品、紀念品⋯⋯從六十年代入住以來，他們家訂閱的英文版紀事報和覌察家報，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保留着，整齊的排列堆積在每級樓梯的左側，從地下一直到四樓。客廳的壁櫥和用作椅子坐的大木金山箱，全塞滿了未開封的旅遊產品和紀念品。老太太的衣櫃，里面掛滿了蘇杭的絲綢衣裙，旗袍、織錦、綾羅綢緞，各款各樣，真像個小展覽館。單用來編織毛衣的毛線，都有幾袋。
千頭萬緒，不知從何入手。我首先淸理出可以捐贈給救西軍的衣服、毛线球和物品，分門別類，貼上清單，一共清理出24大袋，由她兒子用車送去救西軍處理。報紙一扎扎捆綁好，堆放在車庫邊，分幾個星期倒出去。
譚老先生的房屋設計圖紙，按年份排放在書房書櫉里，萬一將來誰家房屋裝修或改建，可以有個依據查詢。一些紙質發黃的有歷史價值的文件，如他們爺爺上埠時的海關紙，數封清朝末年，老家三鄉寄來的私信、照片，一疊疊整齊放回書櫃。淸空了二樓的雜物，廳堂房間顯得格外寬敞，還本來明亮舒適的真面目，姐弟俩非常滿意。
接下來，做姐姐的請我幫忙清理她弟弟四樓的雜物，我一口答應。老實說，一年多來接觸，他們待我友好友善，而且都是七十有幾的老人，就算沒有工錢，我也會樂意去做。姐姐與一白人結婚，沒有小孩。弟弟獨身，退休后便開始護理他母親，由於長期習慣了錯誤的姿勢，右腿關節疼痛變形，行動不便。
當我走上四樓一看，幾乎驚呆了！滿地都是大大小小的子彈殼，壁櫃里墻壁上都是各種各樣的槍支，原來他是個槍支彈藥發燒友，整層樓房就像個槍枝小展覽館。我心裡忑忐，不知如何下手收拾。在徵得他同意，用幾個紙箱子，分別裝入大、中、小的子彈殼，過時的雜物一律淸空。當我准備前去搬走一盆干枯的花草時，左手虎口處已被什麼東西蟄了幾針，見到大馬蜂飛出，我才反應過來，原來雜草叢中有個馬蜂巢，手掌部馬上腫脹起來。在成長過程中，曾有過幾次被黃蜂蟄過的體驗，但被馬蜂蟄還是第一次經歷，這種痛法有錐心的感覺，重者會死人的，他們姐弟俩也嚇得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還拿起電話准備撥打911，我鎮靜下來后忙阻止他們，同時走近冰箱拿出冰塊，用袋子裝好敷在手背上。這方法是讀書培訓時學到的，收效快很靈驗！傷口很快消腫止痛。真是冰到傷除。
我幫他們家清理完雜物后，便向他們辭工，同時自己也暗下決心，以後不要像他們那樣，把舊物堆積如山，養成了壞習慣。但時過境遷，仍然是我行我素，留戀着舊物，不肯捨棄。
當天幸好在郵局邂逅這位營業員，一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肯與自己盡吐肺腑之言，于我是醍醐灌頂，一言驚醒。
聖誕節及新年即將到來，趁着年底前大掃除，再次清理雜物，清理書籍，清理舊的、不合穿的衣物，該捐就捐出，該掉就棄掉，給自己和家人騰出個清爽的空間，趕上潮流的步伐，學過減式的生活。
剛買的新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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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發行中國十二生肖郵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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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清出的書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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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備捐出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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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備捐出的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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