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位天使吹号、日头的三分之一、月亮的三分之一、星辰的三分之一、都被击打．以致日月星的三分之一黑暗了、白昼的三分之一没有光、黑夜也是这样------启示录8:12
它又叫众人，无论大小、贫富、自主的、为奴的，都在右手上或是在额上受一个印记------启示录 13:16
他大声喊着说、巴比伦大城倾倒了、倾倒了、成了鬼魔的住处、和各样污秽之灵的巢穴、〔或作牢狱下同〕并各样污秽可憎之雀鸟的巢穴。------启示录18:2
他怎样待人、也要怎样待他、按他所行的加倍的报应他．用他调酒的杯、加倍的调给他喝。------启示录18:6
昨天刚下过一场酸雨，乌黑的云还未散去，玻璃层下的植物渴望着阳光。市区的道路上，空无一人，空气中遍满烟尘和放射性气体，市民们都躲在家中狂欢。尽管环境质量是中毒污染，这仍是一个富裕的上等城市。
市中心坐落着移动漆黑的环形大楼，外墙贴了一层光伏发电片，一根信号天线穿透云层。六角大楼的四周漂浮着几个发光的大字：“国家环境部”
最高层一间宽敞的房间里，天花板屏显示着合成的蓝天白云，地板周围与墙壁是内蒙古草原的立体投影，并有隐身的空调输送和风。五台联络机器在墙角待命。
临近窗户的那边摆着一个藤椅，坐在上面的人大约三十来岁，穿一身墨蓝色西装，肤色微黑，戴一副黑圆框眼镜，正在审阅空中投影出的资料。这位就是佳音。
他手指在空中比划，翻看地球不同区域环境质量检测报告和原先的太空排污管道布置，不禁皱紧眉头。
“long live the pope------”墙角的一台机器闹钟似的响了，从声音判断，这是那台罗马圣会的专用联络器。
佳音打了个响指。草地忽地裂开，从黑色深渊里，窜出一个穿红袍的肥胖男人。“从地底下窜出”的投影方式是佳音自己的设定，昨天还是“从天上掉下来”
佳音认识这个男人，罗马圣会沿海分会的大主教，职位仅次于教皇。他里面穿一件短袖，躺在安乐椅上，肚子凸起像是胃里孕育着婴儿；右手和额头上各有一片刺青样的斑点，这是权位和财富的象征。
“昨儿我说那事儿咋样了？”大主教问。
一般情况，他的话会被自动翻译为地球通用语。但佳音喜欢根据讲话的对象来选择其他翻译系统，面前这位就很适合河南话。
“昨天我不是说了嘛，你得先和二百五十个国家政府商量好，再来问我。”
佳音看见主教笑了笑，脸上的横肉挤到了颧骨，嘴角咧到耳朵，露出几颗反光的金刚石假牙。
“早都弄好了。领导都搁俺那儿玩里。给他们一张纸全都签了。”
“中国也签了？”佳音问。
“哈哈想不到吧。恁还是带头签里。”红袍僧人笑得眼睛剩下一条黑缝。
“你给了他们多少钱？”
主教笑着说：“啥钱不钱里事儿，就是叫他们都能换个好地方住。”
“我记得巴比伦早住满了。”
“住满咋，清理走二百五十个不都中了。”主教端起漂浮在空中的酒杯，小啜一口
大巴比伦是这个时代智慧文明诞生的子嗣。她与别的城市不同，越低等的城市越拼命盖起高楼大厦，以容纳指数增长的人口。而巴比伦所有的楼房不超过五层，住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人，都经过罗马圣会的严格审核；有十二台无声巨型空气净化器，将烟尘送往其他城市；这城不需要日月光照，十颗人造光体悬浮在高空，白天是和煦的日头，晚上是清幽的明月。罗马圣会的控制十分严格，来谈生意的金融巨商亦不能住在城里，他们的住处安排在周边的上等城市，以维持巴比伦总人数稳定不变。
不知怎的，佳音有些生气，他伸手调节桌子上控制音调和音色的按钮，以便让圣会大主教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滑稽。
“你弄啥类？调啥呢？”主教的眼睛盯着他，然后用意大利语骂了一句翻译不出来的话。
佳音记得，上次动手脚也是被这位发现的，他们还就着末世宗教大统一大背景下人是否有自主选择翻译器格式的自由的论题吵了一架。然而这次佳音没心思吵架。
于是他假装没有听到质问，大声称赞道，“您真有外交手段，不愧是沿海特区大主教。”
“别拍马屁了。”主教说，他按下重置键，佳音这儿听到的声音就变成了平平板板的地球通用语，带点翻译腔的风格。
“哦，上头都已经搞定了，老伙计，你就赶快开始吧。而且你猜怎么着，我决定由你全权负责。”
“全权？”
“我的朋友，这本来是交给我的，可是瞧啊，我哪顾得过来。对于这种事，我真是懒得过问。”
“哦。”
“太空排污系统你不是做过吗，我们合作这么多年，我打赌，你准没问题。”
佳音抱着手臂望向别处，神色冷漠，这表示他在认真思考。
“那得再加两千亿。”
“真是见鬼了，你不是一向不爱钱么？”
“你就说行不行吧，两千亿对你们来说也不多。”
主教的语调忽然变得神秘，“换种方式如何，地球排污系统建成后，给你大巴比伦的绿卡。”
“我去不了。”佳音扬起右手。
“噢，我的朋友，你怎么就这么顽固，老让别人帮你买东西也不方便吧。”主教忽然眯起眼睛，“话说，你不会是无政府主义者吧。”
“个人喜好罢了。”佳音缓缓地说。
“哈哈别紧张，真见鬼，开个玩笑。两千亿，还是给你助手吗。”
“对。”
“能不能告诉我，这么一大笔钱，你打算干嘛用？”
“不时之需。”
“行吧，我想你听明白了，注意要让污水和垃圾对上等城市和大巴比伦的影响减为零，至于其他的，都随你的便，反正，时候也不多了。教皇会赏赐你充充足足的赎罪券，什么也别担心。日期近了！愿教皇和圣会与你同在。”说完，他拍了拍手，地面再次裂开，露出深处的红色岩浆，主教的影像陷进去。
门外很响的皮鞋，人的脚步声近了。敲门声。
“进来。”佳音说，门应声消失，助手走进来。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脸上有很深的皱纹，穿一件灰色长衫，活像满清时期的老秀才。
但这是万里挑一的忠实助手，他右手上的刺青样斑点，掌管佳音所有财产，像极了南方种植园的黑人管家，可毫无种族歧视的意味。
“两千亿已经到账了。老板。”
“我知道。”佳音打个哈欠，“我是不是说过，别为这种事找我。”
助手转身要走。
“等一下，”佳音说，“再帮我拿点零食过来。”
下午睡过午觉的时间，沙尘暴从北方远道而来，将连日的阴云吹走了，天上黄澄澄一片，西南方挂着一颗像是太阳的东西。
佳音和助手走上环形楼顶，望着天空。无形的磁场笼罩环境部大楼，沙尘暴顺着隔离层溜走，他们可以看见沙子在半空中流动。
与几十年前相比，天空暗淡了一半，不只是因为空气污染。几个月前，当天文学家在嘉乐迪天文台观测星辰，夏威夷群岛土著在玻璃层下的沙滩晒太阳时，宇宙剩下的部分宛如丧夫的妇人，天空忽然被一块黑纱蒙住了。根据现场光学强度测试，太阳和其他恒星的亮度平均减少了三分之一。更糟的是，曾派遣出去到外星探测的飞船均失去联系，高层人造卫星失效了，而太空旅游的飞机再无法飞出电力层。
以暗物质，超自然，外星生物为关键词的论文开始占领SCI，然而没有人能提出完美的假说来解释这一切。
罗马圣会宣称，这是末日临近的标志，趁机推行废止已久的赎罪券，财富源源不断地流入梵蒂冈罗马圣会借此迅速增长，扩大，扎根至世界的每个角落，人类的三分之二入会。地位和权势压倒联合国，在强制的政策下，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也停止。世界上最繁华的大巴比伦，落到罗马圣会手里。
远处天空中，有东西朝他们飞来，它的表面被漆成彩色，狭长的胶囊形状，走的是空中透明的圆筒轨道。
“老板？”助手说。
然而佳音看着车上面的英文字母，额头上抬头纹现出来。
“等下一辆吧。”
生活在传统的无神论国家中，这些政权变动对佳音的影响不大，但作为环境部长，他面临着无望解决的难题。
近些年空间传送技术完善后，受益最大的便是物流与市政两大领域。一次传输距离短，对生命体有害的特点，难以用于载人交通。佳音就负责过一个名为太空排污系统的项目，透过几亿扇空间传送出入口的搭接，将污水与放射性垃圾排到水星的背阴处。这个计划理论上完美，实际操作可行，运行多年以来只需几次成本不高的维修，原子能公司，各类重工厂纷纷签约，照此下去，传说中的金山银山和绿水青山都会实现。
可一道莫名其妙的“黑幕”将地球蒙住，与外太空的空间传递被生生切断，污水和垃圾无处可放已经有几个星期了。它们在以大巴比伦为中心的上等城市堆积。根据教皇的推断，圣会宣布末日还有一年零六个月来到，这段时间以上等城市容不下这么多垃圾。而地球也就这么大，所以圣会来找佳音，是为了商量把污水排到远海与下等城市的计划。
两分钟不到，另一辆大红色带五角星的车飞过来，助手抬起右手，凑到感应区。
“刷吗成功。”电子音的女声说。车门开了。
他们坐上去，佳音输入目的地，车无声地滑行，渐渐加速，轨道抽成真空，悬浮的车辆运行时没有任何阻力。
窗外一闪而过的乌云让人头晕目眩，几分钟后，佳音躺在座椅上准备睡觉。
“下等城市真倒霉。”助手说。“是不是，老板？”
“你又偷听了？”佳音问。
“啊，我怎么敢，是路过您的门口不小心听见的。”助手说，“这也不是什么机密吧。”
“他们不在这辆车里。”佳音说。
“不在这辆车里啊……”助手说。
出了市区以后，佳音将车速调为两倍音速，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水晶球，那水晶球发着光和奇怪的噪音。
“好了。”
“这种鬼地方也会有窃听器吗？”
“只要在地球上，他们都能听见。”佳音说。
“呸，真是去他吗的罗马圣会。”助手说，“老板你说下等城市的人是不不知道这事儿。”
“大概吧。”
“他们是不是很快就得死。”
“也许吧。”
“这不是变着法子屠杀吗？”
“可能吧。”
“上等城市的人真可以上天堂吗，得，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了，估计吧。”
“估计吧。”
“我倒是不是很在乎他们死不死的，我就是觉得这事儿贼缺德。”
沉默了一会儿，助手问，“您真要帮圣会建？”
“废话，我钱都收了。”
“哦，没想到老板是这种人。”
“那你现在该想到啦。”佳音说，“好好配合我实地考察，也许我能帮到他们一点。”
经过死海时，佳音调慢了速度，在沿海的城市上空，他看见山脚下有一栋爬满常春藤的大楼，写着他熟悉的名字，久远的回忆不自禁落在心头。
车到了北非，他们走下去，已经是傍晚，天边一片黯淡的红霞。这里的房子均不低于一百层，街道狭窄拥挤，一半的屋子照不到阳光。外墙的漆掉的几乎没有了，露出被腐蚀过的混凝土和红锈的钢筋，屋里逃不过苔藓和潮虫的侵扰。这便是容纳世界百分之九十人口的下等城市。
他们落地在中央广场，几排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在跳舞，老人推着小孩车散步，学生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谈情说爱。街道上偶尔有汽车驶过。
“这儿有点像小时候。”老助手说。
住在下等城市的人没有工作，因为世界实在没有工作给他们做了。食物在工厂里由机器生产，自动化普及的时代，极少数人享有工作的权利。
可是失业的人们住在政府分配的房子里，靠政府丰厚的补助金养活，也不见得过得不好。
“您打算拿这儿当排污出口吗？”助手问。
佳音往路边走。
“您干嘛不选个人少荒凉的地方？”
“别问那么多。”
这里的街道和三十年前没什么不同，路两边种着快要枯死的梧桐树，路灯灯罩破裂，黑色灯柱锈蚀。两旁商店的牌子上，亮着的字残缺不全，但也只有下等城市才保留着零星的实体店，政府不舍得把昂贵先进的物流技术用到这种地方。
他们往街道的深处走，能亮的路渐渐稀少，墙上涂抹着污言秽语和反动标语，他们踩在半腐烂的落叶上，走到交叉路口。
“还往前走吗？”助手望着更加漆黑的巷子。
佳音拿出折叠成纸片的电脑，展开成相机的大小，向四周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朝小巷走去。
“您去那儿干嘛？”助手问。
他们继续走，一只脏兮兮的猫窜过路面，呜呜的叫，跳上一堵矮墙，荧绿光的眼睛朝向他们。他们忽地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那是群穿变色布料的男人，现在他们的衣服全白，白色头巾，留络腮胡子，脸色蜡黄，手枪和步枪指着佳音和助手。
“不要杀我们。”佳音做了个手势。
那些人一步步逼近。
腥臭的味道像是从下水道涌上来的。几个小时后，助手发现自己在一个小隔间里，面前是生锈的铁栏杆，栏杆外的空间还算宽阔，是发达国家废弃的地下水道。麻醉剂的效用未完全退去，他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有一位穿白袍戴白色头巾的老头在门外看着他，模样像一只秃鹫。他觉得这类衣服分外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你们是谁啊？”他用通用语问。
老人的通用语中夹杂了一大堆外国话，他只听明白是在骂罗马圣会。他猜这也许是共产国际的成员。
栏杆外有人大声讲话，脚步声近了，他看见佳音，带着电子手铐，被一个络腮胡子男人押送着。
“老板。”他叫道。那个人和佳音都停下了。
“放他出来。”络腮胡子的通用语极不标准。
老人用指纹开了锁。
“你告诉他。”络腮胡子吩咐道。
“他们要一千亿。”佳音有气无力地说，“给他们吧。”
“照他说的做，就放你们走。”络腮胡子说。
他们递过来一台感应器，助手顺从地伸出右手，脑海中输入密码。络腮胡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黑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了。佳音和助手一瘸一拐地朝一家旅馆走去。
“老板，亏大了。他们是哪个组织的人啊。”助手的脚步晃晃悠悠，一深一浅。
“西半球最大的恐怖组织。”
“噢，共产国际吗。”
“那是在东半球。”佳音说。
“可以向圣会报告索赔吗？”助手说。
“算了吧，”佳音说，“圣会的日子到头了。”
一周之内，他们跑遍了地球一百三十多个下等城市，收集了足够的现场勘测数据。接下来的是收集上等城市的资料。
上等城市的住宅楼都在二十层以下，宽敞的街道干净，市容整洁。但路上既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街道只是用来分隔不同的建筑物。住户的墙壁上挂着空间传送门，物流可直接抵达家中。居民很少出去，因为政府不会费力气去洁净外面的空气，他们在家里体验虚拟现实带来的美景与故事。但现在城市面临严重的问题。
佳音和助手站在上海郊区，一个立方体的黑色箱子前，那黑箱子边长约有两公里。
“估计还能撑两个星期。”佳音一边在展开的电脑上记录，一边说。“那时候排污系统就建好了。”
“他们怎么那么能造。”
“奢侈品。”
下等城市产生的生活垃圾和污水，绝大部分能经处理后回收利用。可制造一些奢侈品的副产物，人类尚不能处理。产生元素周期表之外的新元素，是常有的事，那时，本可以排向外太空的放射性废料，就封存在这漆黑的隔离箱内。
几天后，佳音和助手来到巴比伦，调查这里的空间传送资料。
假如把上等城市比作土豪，那这巴比伦就是真正的贵族。城市有自造光体不说，城市四面是一千米高的透明围墙，过滤掉流动的空气中所有有害颗粒；白云制造机安静地吐出团团雾气，绿化带的植物是基因工程中最优品种。居民出行乘坐的，是自动驾驶的无轨道漂浮车，保留了汽车的原貌，利用反重力调整高度。
这里人口稀少，街道极为宽敞，房子可以行走，道路可以滚动。来这儿谈生意的是福布斯排行榜的前几十名，金融巨鳄的头头。
“要是能住这儿多好。”助手自言自语。
路上有人散步，遛狗，微笑着谈话，空中几辆飞驰而过的汽车。迎面走来的是一个矮胖的红袍教士，和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孩。他们说完笑完亲吻完之后抬头看见佳音，红袍教士的脸色忽然变了。
“哟，您正忙着呐。”佳音打开即时翻译器，然后伸手过去。
“咳，你怎么来了。”主教握住佳音的手摇了摇。
“啊，对了，您能不能弄来巴比伦的空间传送管道资料？”
“你要这个干嘛？”主教说，“噢，排污系统，我没忘，没忘哈。”
“最好现在给我。”佳音拿出电脑，展开。
“呃，这个……”主教望了一眼身旁的女孩，依然花枝招展，“行吧。”
他伸出右手，资料传送进佳音的电脑里。
“什么时候能完成？”
“不到一周。”佳音笑了，“您就等着看吧。”
“好！”主教用力握住佳音的手。
一周之后的夜晚，大巴比伦的中心广场上，几个衣着华贵的小孩，在玩一颗反重力弹球。一声惊呼后，他们一齐抬头望天。
“那是什么？”
“魔法表演吗？”
天空上出现许多漆黑的圆盘，数目渐渐增加，像无数只黑眼睛，布满巴比伦大城的空域。
“外星人！”一个小一点的孩子叫到，“外星人来了。”
然而来的不是外星人，是机器人按照施工图搭建出来的空间传送终端。
与此同时，在环境部的部长室里，助手焦急地呼唤老板的名字，向他报告这起异乎寻常的工程灾难，佳音却不在这里。
污水注满巴比伦大城，透明的围墙宛如酒杯的杯身，终于碎裂，污水横流。荒凉，死寂，黑暗统治一切。
乌云在全地的天空聚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