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F城某所高档公寓,清晨的阳光挤过半遮半掩的窗帘,洒进客厅。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却没人接。地上的血迹像细小的溪流般蜿蜒。
顺着血源来到卧室,一个男人一丝不挂地坐卧在床上,他的双手被手铐铐在床头,全身惨白,像一堆冻肉,他睁大着眼睛,张开嘴巴,早没了生命气息。恐惧、绝望,或许忏悔,是他生命最后一秒的色彩。
他的颈部静脉插着针管,针管连接着透明塑胶管,透明塑胶管连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上面一台旋转的微型泵,微型泵依然在工作着,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塑料管从中穿过,能看见暗红的血液从中流过的痕迹。塑胶管的终结点是一盆茂盛的盆栽植物,直径30厘米的深大花盆里的土壤被浸泡过,暗红的颜色从花盆的底部流过卧室,流进客厅。
花盆里的植物枝繁叶茂,大朵大朵玫瑰花争相怒放着,吸饱了血液的硕大玫瑰花,变得格外艳红,像是拥有了灵魂那般婀娜、妖冶。
花香与血腥味相互缠绕着,弥漫着,在这高楼大厦的幽闭空间里,肆意张扬着、舞蹈着,像幽灵般诉说着、冷笑着床上那具尸体的命运。
一
“李队,我想案子有进展了,发生在北方N城的命案与我们现在手头的案子作案手法一模一样!”
“什么!那边的受害人死亡时间确认了吗?”李一帆这边刚确认死者死亡时间是昨天凌晨1点左右。当他第一次走进凶案现场的时候,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兴奋,就像一个猎人一直在森林猎捕兔子,终于碰到一头巨大猛兽。
“和我们这边一样,死者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凌晨1点左右…”
李一帆的脑子嗡嗡作响,办案这么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死法、破败不堪的尸体他都见过,什么样的邪恶都不曾让他胆战心惊,但是此刻,他的心在剧烈地颤抖…
几乎一摸一样的作案手段,一摸一样的死亡时间,跨越了两千里…同一个人不可能分身作案。凶手之间、受害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这两人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仇杀、情杀?报复?但绝对不可能是一时激情杀人,因为凶案现场过于诡异,变态又浪漫。
李一帆呆呆地看着照片上的玫瑰花,那种硕大花朵的玫瑰是一个叫着黑魔术的品种,是一种法国玫瑰。
这看起来,情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也有可能是一种邪教的宗教仪式。
死者是一名胸外科医生,曾经在三甲医院任职很多年,曾任职到副院长,但不知为何,在他生命高光时刻突然离职了,离职10年后,他自己开了一家小诊所。
小诊所坐落在这所南方F市的某处高档小区群的中心,虽然比不上三甲医院的副院长那么的高权重,但是也生意稳定、口碑良好。一位救死扶伤的医者怎么会被如此残忍怪异的手法杀害呢?
“李队,李队,您还在听我说话吗…”小陆的声音将李一帆拉了回来。
“北方N市案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吗?”李一帆皱了皱眉头,将电脑里的凶案现场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点开、放大,一次又一次地寻找蛛丝马迹。
“还没有,他们也是刚发现不久,看了企鹅新闻才得知我们F市也刚发一样的命案,这才联系我们,想要并案侦查,因为相隔两千里的异地发生如出一辙的案子,太不可思议了!但这也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并案利于侦查,上面也批了。
“小陆啊,你怎么看呢?”李一帆这才从电脑上挪开眼睛,抬起头看了看眼前那个清瘦的小伙子,示意他过去一同“观赏”尸体照片。小伙子睁着一双藏在厚厚镜片下的眼睛,用手挠了挠鸡窝一样的头发,像一个课堂上被老师邀请答题的学生,一点也不像已有一年办案经历的警察。
“根据你给我描述的关键细节,我初步判断,可能是情杀或者宗教仪式,凶手很可能是一位女性,或者女性团伙,她或者她们拥有一定的医学知识,懂物理,作案前有过长时间的准备与策划,不是随意挑选的对象。”小陆笑嘻嘻地看着眼前铁桩一样精壮而又黝黑的中年男人,手情不自禁地继续抓头上那顶鸡窝。
“嗯…”李队沉吟着表示赞同,接着他突然大声吼道:“别动…你平时用左手拿筷子吃饭,但是你为什么要用右手抓头发?”李一帆死死地盯着小陆,小陆被这突如其来的锋芒目光盯得呆住了,那只抓头的手无处安放。
“啊呀,李队,我用左手吃饭不影响我用右手抓头啊,我也可以用左手抓头,我练习一下也可以用右手拿筷子啊!”
“你过来,干嘛?别想跑,我说你现在马上给我过来!你一个犯罪心理学专业毕业的,我不管你靠啥毕业的,也不管你以前在所里怎么混下来的。你现在跟着我,你就必须面对、必须给我认真查案!
小陆来不及逃跑,他被李一帆像拎小鸡一样拎到电脑前。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他只好偏着头、慢慢睁开眼,克制呕吐的冲动。一只被放大的死人手展开在眼前,纹路毛孔清晰可见。
“看见没,死者右手食指的指纹不见了。”李一帆看着小陆示意他接下自己的话。
“但是从照片看来不像是新伤,应该有些年头了,这个等尸检报告再确定。”
“一位救死扶伤的医生,食指的指纹怎么会被去掉呢?是被别人强行去掉的还是他自己去掉的?”李一帆继续提问。
“据初步调查,死者是众所周知的左撇子。为什么他要刻意强调自己是左撇子呢?证明他曾经的惯用手是右手。”
“对!此地无银三百两!”李一帆和小陆几乎异口同声道。
顿了顿,小陆继续推断:“他这是在刻意掩盖一件陈年旧事,也许这件事可能与他的死有关。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挖掘出他掩藏的秘密,就能找到凶手!”
“嗯…那个诡异而精巧的凶器——微型泵有两个时速档,凶手是什么人,为何要设计这种凶器?玫瑰花又暗示着什么呢…”李一帆再一次将视线转移到照片上,进入喃喃自语的沉思。
小陆往门口挪了挪脚步,怯生生道:“等尸检报告和玫瑰花的化验结果后,我们再继续推论…那样准一点、准一点。”边说边挪出李一帆的办公室了。
等办公室再也没有小陆的身影后,李一帆收起板着的脸,摇摇头轻笑一下,像一个和蔼的父亲。
“我父亲去世了!”我在屏幕上打上一行字,我的眼里没有眼泪,愤怒与恨早已蒸发了我的心田。
“节哀顺变。”她回复着。我无法穿越屏幕看见对方的表情,此刻我多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温柔的手来抚平我内心的愤怒。
“我放不下,他是被人害死的!”我双目怒睁,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这一句话。
“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屏幕上继续闪动着。
“小说《黑魔术》里的杀人方法可以实践行动吗?”我咬着嘴唇打出这行字的同时,闻到了甜甜的血腥味。
“不要冲动,不要让自己付出太大代价,不值得,真要复仇哪有小说里那么容易。你是一个善良的男人,别让愤怒与恨毁了自己。”
当屏幕上出现一大段话的时候,我终于感受了对方的情绪和温度,我放松唇齿,眼睛里有了热流。
我的网名叫:Erythnul,她的网名叫:胡列娜,对,我们在一个小众的小说平台相遇相知,开启了神奇的网恋之路。
虽然我们未见过面,但是我们的灵魂却在无数个夜晚,从沉重世俗的躯体里跳出来,穿越网络世界,紧紧相拥。
这种感觉太奇妙,无需太多理由,因为感觉,因为命运。
二
“李队,尸检报告出来了!”两天后,小陆兴冲冲地将一叠报告递交到李一帆手里。
杨海波,男,52岁,F市本地人,离异独居。死亡时间为2021年3月23日凌晨1:20分,死亡原因:失血过多,无中毒现象,死前没有搏斗痕迹,身上除针孔外和手腕勒痕外,没有任何其他伤痕。
“死者血液被抽掉1000毫升之后,就会导致休克而死亡。哪怕死者是一位医学博士,但因为双手被铐也无法自救,所以死者在死前剧烈地挣扎过,大声呼救过,奈何卧室隔音效果太好,邻居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小陆有点悲伤地说着。
“那个微型泵上设计的开关有2个档,所以凶手在死者死亡之前应该在现场。2个档位分别是:200毫升/分钟、500毫升/分钟,当血流达到500毫升/分钟的时候,人就会感觉到痛苦。凶手设计两个时速,中间与死者肯定有所交流,可惜死者房间并没有监控设备,所以交流内容无法判断。”小陆继续汇报着。“但是,小区和电梯监控拍到了嫌疑人,李队已经看过了吧!”
“嗯,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穿着性感,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在死者死前的半小时进入小区,仅仅10分钟后就离开了小区,这也证实了死者大概失血1000毫升后进入休克状态。”
“李队,N城的死者身份也确认了,验尸报告也出来了。死者叫王强,是一位金融私企老板,49岁,没有离异却独居,喜欢女人,经常带女人来独居公寓过夜,但是他们基本排查了与死者所有有过桃色关系的女性,他们都与死者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有作案时间。验尸报告和我们这份一模一样。但是…”
“但是什么?”李一帆如炬的目光落在小陆脸上。
“但是那边案发小区拍到的嫌疑人是一个身材娇小、戴着渔夫帽和口罩的黑衣女性。案发现场和我们这边一摸一样,房间指纹都一一排查,没有留下凶手任何指纹。”
“这是精心策划的谋杀案,不会有任何指纹的。不过这样证实了,凶手是一个至少二人以上的作案团伙。那边也和我们这边一样,对死者展开了人际关系排查吧?”
“是的,李队,不过也和我们这边一样,没有查到任何可疑人。那个微型泵也没有更多的线索了,应该是凶手自己动手改造的,而针管、塑胶管也是随处可见的东西,没有更多可挖掘的线索了。”
“那盆玫瑰花,挺有意思,是不是也和我们这边一样,是死者自己家中本来就养着的?”
“李队,你的猜测非常准确,这说明凶手很早以前就开始策划这两起杀人事件了。”
“加大对死者死前半年的人际关系追查,看能不能找到两地有所关联的人物。”一道灵光在李一帆的脑子里闪过,他感觉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点。
“什么?你最好朋友也是自杀的!”我在电脑上打下一排字,我们在网络认识接近一年,但依然没有交换常见的联络方式,虽然我给她在网上买过东西,背下了她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但我从未打过那个号码。我们习惯在这个小说平台的后台私密聊天框进行交流。
“她跳楼身亡的,都怪那时候我过于忙碌而忽略了她。她是一位非常漂亮、纯洁的女孩,死时才19岁,十年了,她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是孩子的妈妈了吧?她最大的梦想是做一个贤妻良母,过安静的生活。”
“她为什么想不通呢?她究竟遇见了什么事情?”
我看着屏幕上的回复框光标一直在闪动着,我脑海里闪过一个漂亮女孩的脸、婀娜的身姿、听见铜铃般清脆的笑声,这么美好的生命在一个孤独的夜里从高楼坠下,摔得血肉模糊。
我沉默了许久,在键盘上打下几个字“她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吧?”
“是的,我们几乎同时出生,一起蹒跚着学走路,一起牙牙学语,一起上学,一起长大。我13岁那年贪玩落水,她奋不顾身地跳进河里,用尽力气将我捞了上来…可是,我往后的人生再也没有她的陪伴,都怪我!都怪我过于自我,忙着自己的生活…”
隔着千里,即便看不见她的脸,我依然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悲伤,我好想给她一个拥抱,替她拭干泪水,告诉她,将来我会一直陪伴她。
“我会永远陪伴你、守护你。”我打下几个字,对方沉默了很久,当我以为对方下线的时候,她回复了过来。
“谢谢你,Erythnul,你为什么想要起这个名字?我感觉你是一个性格温柔的人。”
“我的温柔是对待至亲至爱之人,但是我的血液里有一种暴戾在奔腾咆哮,我快控制不住它了。你知道我的父亲是一位一生善良谨慎的人,却因为给母亲治病,稀里糊涂地借了高利贷,并瞒着我陷入借贷漩涡里,最后走上了绝路!”一想起死去的父亲,我就恨得咬牙切齿,我恨不得立刻找出凶手将他碎尸万段!
“对啊,善良温柔的人都在受苦,而那些虚伪的禽兽却活得逍遥自在,他们该死!所以我在小说里把他们都杀了,哈哈哈哈!”
“我想有一天,我真的会杀人!”我颤抖着打出这几个字。”
“我更希望你好好地生活,不必让恶人的肮脏的血液玷污了你高贵的灵魂。”
我泪流满面地看着屏幕,想象着对方的脸上的神情,即便依然深陷在黑暗中,我却感受到一束光刺透了黑暗,一股暖流流尽了心田。
三
十年前,在这位曾42岁的前三甲医院副院长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呢?杨海波的前妻说,死者在十年前,在一次学术实验中,不小心被硫酸腐蚀而失去了右手食指指纹,可为什么偏偏是右手食指的指纹呢?
“李队,我找出了一件十年前被撤销的旧案。杨海波曾被指控强奸医院的小护士,但是由于证据不足,强奸案没有成立,杨海波当年还在围脖发了帖子,引发了网络暴力!”
李一帆不是经常上网,偶尔也只看看时下新闻,十年前他也并未调到南方的F市,所以他没有听说这起不成立的案件也很正常。
“那当事人小护士联系上了没?”
“没有,小护士经受不住网络暴力,跳楼自杀了!哎!”小陆叹息着。
“什么!自杀了!”李一帆眼里泛过一丝愤怒,作为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父亲,他特别不想办理这类案件。
“是的,小护士只剩下年迈的父母,他们在十年前就因为悲痛搬离了F市,去了乡下生活,我们联系过,老人家不想再提起这件事情,不想被打扰。”小陆悲伤道。
“不用打扰他们,他们再未与杨海波联络过,不可能是凶手。她还有其他亲人与好友吗?”
“我们联系上小护士的闺蜜,她还在F市生活,今年29岁,是一位中学物理老师,她也愿意配合我们的调查。”
“中学物理老师!”李一帆脑袋里又闪过一灵光。“我们会会她,抓紧时间!”
南方F市的深秋,银杏树的黄叶已纷纷飘落,各种颜色的花依然在绽放。三中坐落在这色彩斑斓中甚是美丽。
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在这片斑斓中慢慢地穿行,银杏树叶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她捻起来看了一眼,将树叶吹落,阳光打在她脸上,温婉而沉静。
“你好,燕老师。”李一帆站在身后看着那个背影缓缓地转过身,迎向她温和的目光。她微微点头以示招呼,既不惊讶也不慌忙,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好,请问你是…”她的声音微微沙哑。
“我是刑警大队的李一帆,这位是小陆,我的助手,我们想要向你了解一起十年前的旧事。”
燕老师僵住了两秒钟,但很快恢复平静,她眼里泛过悲伤。即便她在电话里已经得知了李一帆要来与她谈话,但显然她并没有放下这件事。
“十年前,你们在干嘛,十年了再来调查,人死还能复生吗?”她尽力地克制情绪。
“抱歉,燕老师,十年前我还没有来到F市,这件案子也不是我负责。我知道失去朋友一定很悲伤,但是那件旧案可能和我市最近发生的黑魔法案有某些联系。”李一帆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是说最近新闻大肆报道的凶手放空受害人鲜血用来浇灌黑魔法玫瑰的诡异凶杀案?”
“是的,我想燕老师肯定看过新闻,最近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三人边漫步边交流着。
“人心惶惶的恐怕是那些做过亏心事的人吧!”燕老师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
“无论如何,我们想听一下你,对你朋友那件旧案的看法。我知道这很难,也感谢你愿意配合我们。”
“她不是我朋友,而是我情同姐妹的亲人。虽然杨海波已被人残忍杀害,但我并不想同情他,他死有余辜!”随着回忆,眼泪夹着愤怒在她眼里凝聚。
“真的是衣冠禽兽!该死!我真想手刃了这个禽兽!”我打完这段话,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是啊,因为她漂亮、单纯、她喝了酒、她努力工作,她勇敢报警为自己讨回公道,所以她可以被任意羞辱吗?她只好用生命来证明她的清白,可是过去这么多年,有谁在乎她的清白?她早已被遗忘,偶尔被记起,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议论她的人只会说:那个不自爱的女孩,为了铁饭碗丢了清白,丢了性命!”
“但是我们不能让她死不瞑目!”我咬牙切齿道。
“其实我会帮她的,但是她却等待不了,她太痛苦了。”
“你是怎么帮她的呢?”我忐忑地在键盘上打下这几个字,等待她的回复。她却没有回复,我们聊了其他的事情,聊了很久。
我们在无数个夜晚,通过小说平台的对话框交流着、分享彼此的生命点滴、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我们一直聊着,直到夜深,我关掉了电脑躺在床上,梦见了远方的她。
四
“我曾经差点将他绳之以法,就差那么一点点。”燕老师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睁开眼睛继续说道:“我拿着有闺蜜DNA的贴身遗物勾引了他,好让他留下指纹。”
“什么,你以身犯险,以这种方式取得伪证?”李一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斯文、柔弱的女人,身后的小陆也张大了嘴巴。
“不然还能怎样?他如此卑鄙,那我也只能用这种下作的手段逼他现出原形。他只是被开除了职位、被吊销的医生执照,而我情同姐妹的至亲却失去了年轻宝贵的生命,死后还被网络暴力鞭笞!难道…我去杀了他吗?”
燕老师抬起头看向李一帆的眼睛,她停下步子,背光站在一大片银杏树的阴影里,脸上明暗交错,眼神复杂。
“所以他故意用硫酸融掉了食指上的指纹,最后,你还是没有将他绳之以法?真狡猾!”身后一直默默跟随的小陆突然打破了沉默,他开始同情那个生命永远停在19岁的姑娘,杨海波的死让他感到一丝快意。
李一帆回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作为刑警应该坚持自己的职责,不能有过多的私人感情。
“我以为我迟早会有办法对付他,帮我的好姐妹报仇,还她清白。十年了,我依然放不下!哎,没想到他死了!哈哈哈哈!这个虚伪的恶魔一定背地里做过太多坏事,就算我不杀他,也还是有人杀了他,报应!”
燕老师笑得有些癫狂,这这种癫狂和她的柔弱文静的外形形成对比,极不协调。她的眼神虽然泛着泪光,却有一些痛快的解脱感。
在回所的路上,李一帆内心泛起波澜,久久不能忘记那个眼神。
“李队,你说燕老师会不会是凶手?”
“走,调查她近半年来的行动轨迹,查一下案发当晚,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在做着什么。”
“哦,对了,李队,你们在交谈的时候,我去接了一个电话,北方N市并案调查也有了进展。死者王强名下有几家网络借贷公司,半年前,有一位中老年人受不了他们的讨债威胁而服鼠药自杀了。死者有一个老伴有一个独子,独子在画院工作,收入不高但是工作稳定,社交圈简单,没有作案时间,已被排除。”
“嗯,N市监控拍到的可疑人是一位女性,所以那位男性不可能是凶手。”李一帆摆摆手,大步流星地向一公里外的所里走去,准备继续查阅关于黑魔法玫瑰花的资料。
“嗯,女性,身材娇小的女性…李队,你有没有发现,监控拍到的那位女性的体型和刚才那位燕老师很像…”小陆像发现了新线索那么激动。
“别,别,别捣乱了!你只要看见好看的女性你都说像,上次你看见一个路人都说像你前女友!”
“不是啊,李队,是你教我的,要敢于提出假设,脑洞大开,天马行空,不能错过一丝蛛丝马迹,然后再去验证假设吗?”
小陆小跑地追着李一帆的步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李一帆依然大步流星,小陆的话他听进去了,他脑子里太多线索交错着,缠绕着,那团包裹着迷雾的真相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他越是想看清楚,越是撑得头疼欲裂。
“Erythnul,你害怕吗?”她上线的第一句话如是说。
“我不害怕,我们一起面对。不过如你所料,他们已经请我谈过话了,也如你所策划的那样,我有出差证明,有不在场证人。”
“不过,我觉得迟早有一天事情会暴露,你小心一点,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们的交谈记录也要删除,我研究过了,只要删除聊天记录,哪怕这个平台的内部技术人员也无法恢复。”
“好,你也小心一点,那个黑魔术玫瑰,你还在继续养着吗?最好尽快处理掉。”
“这盆花长得很好呢,我用鸡血浇灌后,开得更加鲜艳了,真有点舍不得,这毕竟是你送我的礼物,而且…而且我觉得它或许还有用处。”
“你要用来做什么?”我紧张地问道,我觉得虽然我们未曾谋面,但我早已和她心灵相通。
“你别管了,你要好好地生活,感受这世界的美好。你看,你的母亲还需要你的照顾呢。”
“你也一样,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我担忧道。
“可是,你不觉得我已经和那些禽兽一样,变得邪恶了吗?我的灵魂不再干净。”
“那我也一样啊,我们已经是一体了,你有事的话,我也不能独善其身的。而且,我觉得我们跟那些禽兽并不一样。我们是在为爱着的亡灵报仇,我们的爱是温柔的,灵魂也就是高贵的,就像黑魔法的花语一样。”
“你不一样,从头到尾都是我策划的,我不该把你卷进来,我本来一个人可以做这一切的。你赶快删了聊天记录,尽量不要联系我了!”
对方已经下线,这个我甚至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已经与我生死与共了,我怎可能丢下她一个人承担所有后果。
五
黑魔术玫瑰,代表温柔的心和高贵的灵魂。医生种植它,放高利贷的也种植它,怎么会那么巧呢?
“李队,李队!我有重要线索!我最近无意看见了一篇人气不高的小说就叫《黑魔术》,作者叫胡列娜,是一个不出名的作家。
“胡列娜…”
“是的,另外,我们追查了燕老师半年的行动、社交轨迹,她和死者杨海波没有任何交集啊!而且事发前她去了外地!她没有作案时间。”李一帆也百思不得其解,燕老师是最有作案动机的人,但是她有不在场证据,她的人际关系也与杨海波没有任何交集。”
“说得也是,燕老师怎么看都不像有杀人能力的人,更不像监控里高挑的女性。她那么娇小柔弱。”小陆一脸花痴地笑着。
“也不是不可能,她在案发时出差去了北方…”李一帆的脑袋像突然被雷电击中一样,猛地抽搐了一下,转身,眯起眼睛,神经兮兮地看着小陆,小陆身材消瘦,面容清秀,如果乔装成女人,应该挺漂亮。
小陆被李一帆诡异的神色吓了一跳,赶紧护住胸口连连后退,不知道李一帆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北方N市的监控拍下的嫌疑人是身材娇小的女性,你说过和燕老师的身形很像对吧!快!将北方他们询问过,因高利贷服鼠药自杀老者儿子的照片拿来,他的身形是不是和我们南方F城监控里拍到的嫌疑人身形相似?”
“不会吧?那是个男人啊,你是说…”
“没错!你忘了去年假扮女人仙人跳的案子了?当时抓住那个“女人”的时候,你看得出是个男儿身吗?”李一帆又激动又好笑。
“李队啊,亏你想得出来!佩服!佩服!”小陆兴奋地抓着一头鸡窝。
“真相近在眼前,查一查黑魔法玫瑰与两位死者以及燕老师与乔装男之间的关联。”李一帆端起桌上的大水缸猛喝一杯,心里的迷雾散去,真相近在咫尺。
“走吧,我们再去一趟燕老师家。”
F市一所破旧的老小区内,燕老师刚关了电脑,神色凝重地看着一盆枝繁叶茂、开得娇艳而硕大的玫瑰花。这时,门铃响了。
李一帆黝黑坚毅的脸出现在眼前,后面跟着羞涩的助手小陆。
“燕老师,你好啊!只知道你是一位物理老师,没想到你的文笔也挺好。你小说里描绘的杀人场景和我们现实里的案子完美重叠,真是太巧了啊!”
燕老师镇定地看着李一帆,幽幽地问道:“写小说也犯法吗?要抓我吗?再赐我一个写小说教唆杀人的罪名?”
“那倒不至于,我们只是想知道你写这篇小说的心情与想法,好给凶手心理画像。”李一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李队长不会觉得凶手掩藏在我那为数不多的粉丝里吧?李队长可真会开玩笑!”燕老师走向窗口那盆花,轻轻抚摸硕大的花朵,正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额头、脖颈已渗出细细的汗珠。
“燕老师花也养得好,这盆黑魔术开得真是特别娇艳,比一般的红玫瑰都红得深沉、红得艳丽!我真的好奇,怎么有这么多的巧合都围绕着燕老师呢?”李一帆如炬的目光刺向燕老师的眼睛。
燕老师抽回抚摸花瓣的手看向李一帆,嫣然一笑:“李队长,黑魔术玫瑰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品种,养它的人也不少,难道养花也犯法吗?”
“养花不犯法,养这花的人也挺多,比如我们F市的黑魔术案的死者杨海波还有…”李一帆顿了顿突然加重了语气:“北方N城的黑魔术案死者王强!”
燕老师的眼睛有一秒的暗淡,很快恢复平静:“李队长,你要我配合调查我很荣幸,你想聊我的小说我依然荣幸至极,但是我下午还有课要上,如果李队长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请让我继续备课。”
“好好好,打扰燕老师了,我们现在就走,不过,我们要带走燕老师的电脑,要进入燕老师创造小说的那个平台,用燕老师的身份和粉丝交流,燕老师也觉得模仿犯罪不是不可能,那么凶手就有可能掩藏在你的粉丝里。我们希望燕老师配合调查。”李一帆慎重地说道。
“没问题,但是李队长知道我下午还要上课,电脑要用来继续备课。李队长不会让我的几十位同学下午都休课吧?”燕老师假平静的语调里有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
“行,那我们先告辞,等燕老师上完下午的课,我们再派人来取电脑。打扰了!”
李一帆摆摆手和小陆走出了燕老师家。走出老小区的时候,悄声问向小陆“你通知北方N市准备好了吗?”
“嗯,通知了!”
“快!把你的电脑处理掉!”两天没联系我的她上线了。“应该还来得及!他们已经怀疑我与你们N市的案子有联系了,还好他们没有证据,我怕他们从你那边找突破。他们刚走,下午要来取我的电脑。
两天不上线的她一口气打下了一堆字,我感觉她的手一定是在颤抖。
“好,你不要紧吧?”虽然很紧张,但我依然关切地问。
“不要说太多了,听我的,我说完这段话后,你赶紧注销这个小说平台,对了,某宝某支也得马上注销,然后将电脑格式化,速度要快!我担心他们已经去找你了!”
她焦急的模样似乎跳出电脑屏幕跳动在我面前。
“然后呢?”我不想与她就此别过,永不相见。
“然后,永远不要再联系!”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几个字,然后她下线了。我沉默了片刻,赶紧按她说的清理电脑。
当我注销完小说平台,某宝某支付等时候,敲门声响起了,我按了格式化,敲门声越来越急促,我看着格式化从1%进行到99%才准备开门,他们已经闯了进来,带走了我的电脑。
六
“为什么将电脑格式化?”上次与我谈话的警官神色凝重地问我,我甚至都记不住他的姓名。
“电脑中毒了,格式化很正常吧!”我无奈地耸耸肩看着他说。
“你在某宝购买的黑魔术玫瑰花送人也很正常吗?我们市黑魔术凶杀案也正常吗?”警官洪亮有力的声音让我变得焦虑起来。
“这种巧合当然很正常啊!我给我喜欢的人送花也很正常啊!”我反驳着。
“好,你说正常就正常,那我来跟你说一个不正常的故事吧!”对面警官叹口气,转过身点了一支香烟,顺便给了我一根,我表示不抽烟,他暗自猛吸一口,吐出大朵烟圈,缓缓讲起了一个我熟悉的故事。
“十年前,在距离我们北方N市2000里的南方F市,有一位19岁的小护士被人强奸,又被施暴者网络发帖引发网暴而逼得她跳楼自杀。我也觉得那个糟蹋她的禽兽死有余辜,可想而知,她的亲人有多痛苦,有多恨那个禽兽。
她有一位情同手足的闺蜜,一直想帮她洗清冤屈,甚至以身犯险伪造证据想将失败者绳之以法,但是没有成功。
直到9年后,她在一篇《黑魔术》的悬疑短篇小说中写了一个诡异的凶杀案,这篇小说吸引了一小群粉丝。
其中有一位粉丝非常喜欢她的小说,也因此和她成为朋友。两个孤独的灵魂脱离肉体的束缚,彼此倾诉、互相陪伴,慢慢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他们心灵相通、彼此信赖。
半年前,这位男粉丝的父亲因为被高利贷上门威胁恐吓而想不开,服药自杀了,粉丝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网络那头的爱人。
于是他们产生共鸣,开始策划了两起杀人事件。他们逻辑缜密、处心积虑地布置了半年,甚至买了一盆黑魔术做实验,看血液浇灌能否让花开得更艳丽。
他们还设计、制造了抽血的微型泵,200毫升/分钟、500毫升/分钟的抽血速度自如转换,真是精妙绝伦啊!他们用手铐铐住受害人,将针管插进受害人的劲部静脉。
他们看着受害者的血液,看着他们的罪恶缓缓地流淌进花盆,浇灌着那盆象征他们浪漫高贵爱情之花的黑魔法,看着死者在恐惧和绝望中忏悔自己的罪行。
在死者走了后,他们将微型泵的开关调到500毫升/分钟,因为他们知道人死后半小时内血凝固。他们觉得还不够,要抽空死者全身的鲜血才能解恨。
是不是很浪漫很完美的犯罪啊?”
警官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看向我。我在他的讲诉中慢慢平静下来,抬头看着他:“你的故事与我何干?你们调查我那么多次,我也尽量配合,而且我在案发时出差去了南方,这些你们都清楚的啊!”
“对啊,真巧,你去了另一起案发地的南方F市。你先别打断我,我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那位男粉丝借着出差的名义去了南方的F市,他确实有不在场证据和众多证人。但是,在他去南方F市的同时,他那位神圣的爱人也同时来了北方,坐着黑车悄悄潜入N市。多浪漫啊!他们未曾见面却周密地同时进行犯罪。
谁也想不到,这位高利贷的大老粗竟然也是《黑魔法》的粉丝,作为粉丝,肯定要入手一盆黑魔法才能追随女神的步子。女神知道大老粗好色,就在小说平台的私密聊天框,约好了与他见面。
大老粗一辈子就浪漫了这么一次,甚至连对方的身份、性别都不清楚,就期待一场千里奔现的艳遇,他生前作恶却不担心报应,但愿他在死前有所忏悔吧!
同一时间,那位博得女神真爱的男粉丝也已经降临在南方的F市了,他言听计从地按着女神的吩咐乔装成一位高挑佳人,偶遇了那位叫杨海波的诊所老板,也就是十年前强奸女护士的那个禽兽。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但是贪财好色的本性岂是这么容易改变的呢?枉为学医的他竟然没看出乔装的男儿身和伪装得极好的娇柔女声,送了命,也是活该!”
“对!活该!栽过一次跟头还不悔改。”我应和着警官的故事,与他同仇敌忾。警官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讲起故事。
“我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杨海波家里也会有黑魔法术玫瑰呢?难道也是《黑魔术》的粉丝?后来才知道,小说源自生活,原来杨海波在十年前就开始养这种花了。这么虚伪的人也会养这么美好的花呢!最后全身的血灌了自己养的花,有意思!
继续说到那位乔装成窈窕淑女的男粉丝,他前一天去了诊所邂逅了杨海波,并约好第二天晚上去杨海波家幽会,按着约定在午夜来到杨海波家中。他的包刚好装下凶器,也就是那个微型泵,他使出全身解数,诱骗受害人铐上手铐,任他宰割。
受害人在失血的恐怖与绝望中,终于明白了,这是源自十年前的报复!他应该在死前忏悔了吧!
好了,故事接近尾声了,抽空他们的灵魂,以罪恶与恨来浇灌爱之花,完成他们的赎罪,我想这是两位凶手的杀人目的吧!我们设想了很多次,将凶手想象得无比变态、邪恶,没想到凶手却是这般的浪漫温柔。”
我感觉到眼眶的湿热,我拼命地克制住,看向警官:“你也是一位温柔浪漫的警官,能编出这么不可思议的故事。”
他端详了我良久,缓缓转过头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扔掉烟头看向我:“好了,感谢你听我的故事,你可以回家了,你的电脑我们会拿去修复。”
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对他点头示意,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让我几乎奔溃的话。
“忘了告诉你,就在明天,也就是凌晨12点过后,那个小说平台会更新系统,应平台80%用户的要求,他们修复了平台不能找回用户聊天记录的漏洞。
我眼睛一黑,差点跌倒,我扶着门框走出警官的办公室,跌跌撞撞走出派出所。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奔向她。
我出现在她的面前已是晚上,终于,我看见了这张我在脑海中勾勒了无数次的脸,和我想象中的样子一摸一样。
“你来了。”她微笑地看着我,轻轻抚摸脸我的脸颊,我拥抱了她,娇小而温暖的身体。我们静静拥抱了很久,像认识了一辈子那样熟悉。
“你知道我会来对吧?”我欣喜地看着她,她泪流满面,我知道那泪水里所蕴含的牵挂与喜悦。
“对啊,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受一切,我也不想独自面对世人的谴责和死亡。”我吻了她的额头。
“那我们一起面对吧。”她牵着我的手。缓缓地走向那盆开得无比鲜艳的黑魔法玫瑰花。
七
李一帆在凌晨收到米团跑腿送来的电脑,他打开电脑,一个《黑魔术的前世今生》的文档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打开文档,陷入一个悲伤的故事。
【29年前的南方盛夏,早开的玫瑰已经开始凋零,正午的阳光将花圃中间的石板路烤得炙热。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样事物,浑浑噩噩地穿行在花圃小路中,她呼吸急促、步履艰难。终于她看到了一户人家,那是一栋花农们普通的青瓦白专房,房内人影憧憧,像是在忙碌着一件大事。她用最后的力气爬到门口,失去了意识。
她是被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唤醒的,她睁开眼的第一时间,搂了搂空荡荡的怀抱,一下爬起来疯了似的打翻房间里的摆设,找着什么东西。
“在找你的孩子吗?她吃饱了,睡得很好。”一位老妇人怀里抱着一个酣睡的婴儿,她将婴儿轻轻地送入女人怀里,笑着说:“如果你暂时无处可去,可以在我们这住下,反正我儿媳妇也刚生产完,家里缺一个干活的。工钱可以商量。”
女人感激老妇人没有追根究底她的来历,是啊,一个刚生产的女人抱着一个才刚十天的婴儿差点死在陌生的角落,会是怎样不堪的故事呢?
“也许是缘分吧,我儿媳妇也生了个女儿。她本来就不能怀孕的,所以一定是老天爷的眷顾,今后两个丫头可以互相作伴。
她一个人流浪了好几天,撑着一口气,没有落过一滴眼泪,但是陌生人的善良让她的脆弱的坚强顷刻崩塌。
“也许是缘分吧,孩子你得救了!”
25年前的南方初秋傍晚,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玫瑰花的季节已经过去,但是有一种从法国刚引进国内的品种正是怒放的季节。真是一种特立独行的玫瑰花,那么艳丽又那么安静。幽暗的花瓣,硕大的花朵,浅浅的香气弥漫在一望无际的花田上空。
人们在花田中穿梭、劳作,昆虫迎向微凉的风、迎向夕阳的余晖,瞬间长出了翅膀,它扑扇着停落在田岸上摇篮里,落在一个婴儿的肩膀上。婴儿看见蝴蝶,激动地对另一个婴儿车里的婴儿咿咿呀呀,那个婴儿似乎是听懂了小伙伴的声音,也跟着兴奋地拍着胖嘟嘟的小手,回复同伴一连串:“啊啊…哦哦…嘿…”
听说婴儿在学会说话时,会自己发明一种独特的婴儿语。这个理论无从考证,因为那时候的我只有一岁,我没有记忆。
对,那个指着蝴蝶咿咿呀呀的婴儿就是我,对面回应我的,自然是我的好朋友,长大后的她有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田玫。”
奶奶说,我和田玫之间一定有前世的缘分,因为我学会说话的第一个词就是“玫玫”,而田玫说的第一个词是“爸爸”。
我一直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爸爸,也不敢问妈妈,直到长大后,有人告诉我,我的爸爸是一个杀人犯,在我出生不久后,他就被枪毙了,我一直都不相信,虽然爸爸抛弃了我和妈妈,但我依然希望他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好好地活着。
25年前的南方严冬也会冷,那一天下了雨,每当下雨天,奶奶就会帮我和玫玫穿上棉袄,有时候款式和颜色都一摸一样。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都以为我们是双胞胎,我从不辩解,我和玫玫早已好得像一个人。她的奶奶也是我的奶奶,妈妈也是我的妈妈。但我不想将他的爸爸当成爸爸,因为我有自己的爸爸。她的爸爸并不喜欢我。
年幼的我们以为一切都会一直这样美好下去,但那一天,妈妈变成一具残缺的尸体回来了。她踩着三轮车冒着雨,载满一整车菊花给花商送货。妈妈经常说,要努力干活报答玫玫一家。
可是那天大雨遮住了她的视线,她被一辆迎面而来的货车撞碎了。我勤劳而美丽的妈妈,再也没有机会来努力干活报恩了。
日渐苍老的奶奶泣不成声,她经常说起她救起我妈的那个盛夏正午,妈妈将怀里的我保护得很好。奶奶说,一切都是命,我的妈妈还是走了,她这一生太苦,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五年后,奶奶也走了。她摔倒了就再也没有起来。生命原来这么脆弱。
那些年不是旱就是涝,我们花圃快经营不下去了。我们11岁那年,玫玫的爸爸带着玫玫的妈妈进城谋生。
我的世界只剩下玫玫,玫玫能拥抱的也只有我。我们相依为命地渐渐长大。
16岁的我喜欢物理和数学,我考上了南方某所理工大学,而玫玫上了职高,读的是护理。她说一等她成年就可以工作,她要努力存钱,照顾父母,供我上学。
玫玫出落成一个婀娜脱俗的少女,她的笑容总是灿烂明媚,仿佛生活的艰辛从未沾上她哪怕一根发丝。她的梦想是能有一份安定的工作,能够看着我读研究生,去替她看更远的远方。最好还能有一份简单的感情,结婚生子。
如果我是黑色,玫玫就是白色,我是阴天她就是阳光。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的生命早已融入彼此的骨血之中。
但是再好的关系也会随着彼此的成长,来到分岔路口。我们17岁那年,玫玫要去省城实习,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护人员。
她说从小看电视就觉得那些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特别帅,他们就像天使一样圣洁。虽然没当上医生,但是作为护士的她也算是他们其中一员了。
“你别哭哦,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到花圃过生日。”
初春的暖阳里,玫玫拖着硕大的箱子告别了花圃的老房子,告别了县城的我,一个人奔赴省城。
盛夏的傍晚,她回来了,我们一起在花圃庆祝了18岁生日。那天她穿着长裙,像个快乐的精灵般在花海中起舞,她清脆悦耳的笑声让呱噪的夏虫停止鸣叫。18岁的我们,美好得不大真实,我总感觉她有一天会飞向天边,飞向我无法企及的远方。
一个月后,她身着长裙撑着阳伞,穿越花海,袅袅婷婷地走向远方。她带走了一颗黑魔术种子,她说要送给她最尊敬的长辈。
快走远的时候,她回头对我嫣然一笑,大声喊道:“等我转正,等我回来!”
18岁的我求知若渴,一心一意扑在知识的海洋。我天真地以为她一切顺利,以为她会到达梦想,以为她会履行约定回到花圃。我真蠢!
如果我在电话里听见她的异样,奔赴到她的身边,也许她现在至少还活着。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晚宴上,玫玫陪同她最尊敬的长辈在另一个城市谈一批医疗器械,那所谓到长辈正是副院长杨海波。杨海波想以低价采购那批进口的高端医疗器械,所以宴请了项目的负责人。
懂事的玫玫深知医院的预算有限,但是院长说这批进口医疗器械可以造福很多人、挽救他们的生命。所以,即便不慎酒力,她为了谈成生意,以她笨拙的诚意,一杯一杯地敬酒。很快便醉意朦胧。但她并不担心,因为有亦师亦父的副院长在。
杨海波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放心吧小玫,我会照顾好你的。”
毕竟是涉世未深的姑娘,不懂得人性也看不破伪装。如果她知道所谓预算不足只是她尊敬的副院长想中饱私囊的话,她还会这么拼命地喝酒吗?
项目合作方并没有为难这单纯的姑娘,看着他们的诚意和杨海波一番大公无私的高谈阔论,他们答应了低价出售医疗器械。
一切顺利,在回酒店的路上,杨海波搂着玫玫温软的身子,看着她朦胧却依然崇拜的眼神,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他看多了现在这种年轻女性为了铁饭碗而献身的热情。他深知自己四十二岁的外形和温文尔雅的气质对年轻女性致命的吸引力。
但这个畜生却忘了,她怀里的“猎物”是和她女儿一般年纪的花季少女啊!她几乎还是个孩子!
对于他来说,猎物可口就行了。从见玫玫的第一眼,他就开始伪装兽心、设计陷阱,他对玫玫事事上心,像父亲那样关怀备至;他等啊等,半年后终于等到机会带她出差。
他认为,刚进医院半年,急着转正的小护士,肯定懂事,不会拒绝。权利让他的欲望膨胀,欲望让他的人性丧失。他觉得一切都正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年轻美好的肉体唾手可得。
我知道玫玫一定撕心裂肺地反抗过,哪怕她喝得再醉,或者她出现了应激反应,就像小动物遇到危险反而一定不能动,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样任人宰割。
事后,我的玫玫,我可爱又美好的玫玫发疯似的撕扯自己的头发,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用头撞墙。她吓坏了,羞耻感让她失去了理智,她第一时间冲进浴室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自己,洗去了身体上的污秽也洗掉了证据。
回到F市后,玫玫还是报警了,但一切都来不及。
那个禽兽愤怒至极,因为禽兽的逻辑是:明明是两厢情愿,各取所需,却被控告强奸,他要报复她。所以他在当时刚火起来的围脖发了帖子,指控玫玫为了自身利益勾引他,转正目标没达成反咬他一口,造成他身败名裂。
帖子很快发酵,心机女标签、荡妇羞辱充斥着网络,一句句“不要脸的荡妇!”、“不洁身自好,活该!”像刀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将玫玫的心凌迟着。
她不吃不喝,整夜整夜地失眠,即便是这样,她依然没有找我,她大概不想让我太早知道这个世界的黑暗,她把信交给她的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交代母亲等我毕业后才交给我。她默默地承受着整个世界的伤害。
我真是愚钝,哪怕我无意中看见禽兽写的那篇帖子,我却没发现玫玫正在坠入最黑的深渊,默默承受整个世界的伤害。如果我早点发现,她也许就能活下来吧!我只一味地学习,学习。
她一个人默默承受了二年半,她其实也想活下来,也想再身着长裙袅袅婷婷地穿行在那片梦幻般地花海,向我走来,诉说着她的梦想、她对生活的希望。也许只有结束一切才能重又开始吧!
终于,她再也没法独自承受一切,走向了绝路。
她结束了19岁的年轻生命,因为涉世未深,因为信任那个禽兽,因为麻木而愚昧的大众,因为后知后觉的我。她做错了什么?错的只有那个衣冠禽兽!他先是玷污了她的身体,然后诛杀了她的心!19岁,花一样的生命啊!
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毕业的那天、收到了玫玫的长信,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而禽兽的那篇帖子依然在发酵。
我不能也不允许她死后依然被人污蔑清白,仇恨的种子在我的心中疯狂生长。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为玫玫报仇!
半年后,我在她的遗物中、找到一条她穿过、混在其他衣物里,有她DNA痕迹的内裤。一个计划在我的心中酝酿。
我知道19岁的我对那种老禽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假装去看病,一来二去就让他觉得熟了起来,等我觉得时机差不多的时候,我戴着手套将那条内裤包起来,然后去了诊所…
他打开了那个包裹,发现是一条内裤,他有点诧异却没有马上去触碰。他真的很狡猾,过了半天,只是用右手食指勾起了内裤,然后警惕地扔在地上。他应该是觉察到什么。我趁他不注意赶紧偷偷戴起早准备好的手套,捡起地上的内裤,冲出了诊所,他没有追上。”
但是,那个禽兽竟然用硫酸将自己的食指指纹融掉了!再一次逃脱法律的制裁!
我们一直听到一句话:“正义会迟到,但是它一定会来!”可是十年了,正义不曾来过,美好的生命早已凋谢,坏人的却依然逍遥自在,那只能用坏人的鲜血来祭奠那些冤屈的灵魂。
其实打算走这一步的时候,我自己也沾上了罪恶,罪恶的人就应该用自己的鲜血来祭奠美好!如果正义迟迟不来,那就用我曾经美好干净的生命来结束这一切罪恶与肮脏吧!
十年了,我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个好觉了!也许这世界上某些不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依然有不愿放弃的人们在等待着正义等待着光明,我希望不要太迟。】
李一帆无法抑制泪水,这个壮实的真男儿无法抑制情感,像个孩子一样抽泣着。其实北方N市在这边收到电脑前已经打过电话,恢复了燕老师和Erythnul的所有对话,但是作为警察,他不只是一个寻找真相的工具人,他想了解一切真相背后的因果。
过了许久,他擦干眼泪强壮装镇定地走出办公室,对早起同事们说道:“行动吧!”
南方F城某破旧的老小区里,清晨的阳光挤过半遮半掩的窗帘,洒进客厅,地上的血迹像细小的溪流般蜿蜒。
顺着血源来到卧室,床上躺着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他们紧紧相拥,身体纠缠在一起,两根针管分别插进他们十指紧扣的手背,两股鲜红的血液缓缓地在两条透明塑胶管里流淌着。
然后在床头那个四四方方装着微型泵的小盒子里交汇,汇成同一股血流,流进了同一根塑胶管,融汇着相爱之人的血液继续流淌着,流进窗边那盆开得无比娇艳的玫瑰花里。
他们都已面色惨白,但依然存活着微弱的气息。他们从容而幸福地微笑着看着彼此。
“终于…可以…告别这个肮脏的世界了,你说…我们会上天堂吗?”她虚弱地说着。
“我觉得我…我们一定会上天堂…我们抽干了身体里的罪恶…就能…就能上天堂了。”
“嗯,我…我快不行了…将时速调到500毫升/分吧!”
“好,我们…我们一起。”
“我爱你。”
“我…也…爱…爱你…”她艰难地看了看那一簇眼里的红,再看了看男人。
男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够到床头小盒子的开关。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他们面色祥和,像新生的婴儿般圣洁的身体永远地交缠在一起。
花盆里的植物枝繁叶茂,大朵大朵火红的玫瑰花争相怒放着,吸饱了血液的硕大玫瑰花,像是拥有了灵魂那般娇柔、高贵。
花香与血腥味相互缠绕着在这破旧老小区整洁的房子里,弥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