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疫苗历险记(二)霍乱时期的几桩小事

文/枫樵

01 在夜里

落日西沉,远处高楼旁升起了几朵金色的云。我站在长队的尾端,在寒风里焦躁地等待——几个小时前,一个到得稍晚的青年戏谑地对我说:“恭喜你现在不是倒数第一个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多了一名带小孩的大爷。我苦笑着回应:“祝贺你现在也不是最后一名啦!”

队伍还在沿着四方形的广场游移、加长,像条迟钝的“贪吃蛇”。

“啊,现在天色不早了,气温只会越来越低,我们不希望有人被冻感冒,今天只有四百支疫苗,预约的人已经用完了两百多支,所以排在这个截点后面的人,很可能轮不上了!如果大家愿意的话,请明天早点来……”工作人员遥指着我们前方一个靠墙的位置,苦口婆心地劝告着。

大伙在失望中窃窃私语,但很少有人主动离开——在漫灌的疫情潮水面前,人人都渴望得到一张求生的船票。

自从网上预约系统开放以来,第三针一直供不应求,所以我和许多人一样,只能亲临现场碰碰运气。

怎奈自己今天并没有穿上最厚的羽绒服,如此漫长的等待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队列走走停停,缓慢挪动着,我的前方依然看不到尽头,但双脚已冻到麻木,只得不时在原地跺起小碎步。

希望如风中的火苗,燃起又熄灭。

寒冷最终令我妥协,我逃也似的奔向一辆刚在路边挺稳的出租车。

“嗨,你好吗? ”司机礼貌地问。

“挺好……” 我不假思索地说。尽管坐定之后,依然觉得浑身都在冒冷气。

汽车载着我绕到广场外围,远离了还在无尽的冬夜里等待的人群,排在队伍前面的几位“幸运儿”已纷纷踏进了门廊,但对此时的我而言,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回家”。


02.  在雪中


鉴于上回的教训,第二天上午,我裹得严严实实,并提早了一个半小时抵达附近一家医院。

门口只有零星几个排队的人,我还没来及高兴,就看到不远处的醒目标语:“这里只接待提前预约的访客。”

我没有多想,立即回到了当初那家接受临时排队的诊所。

尽管距离开始时间还有一个钟头,但队伍已经很长了。

我耐心地等待了许久,竟又听到了熟悉的说辞:“抱歉,我们会把位置优先留给预约的人,这次大家不一定能轮到了……”只见医护人员正在不厌其烦地解释。

大概是因为她的语气很肯定,又或许是已经经历过了失望,这次排在我前面的人纷纷选择离开。

我也不自觉地跟随着人群,踏上了回家的路,耳畔还回响着刚刚一位大妈地对白衣护士说的话:“虽然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这并不有趣,是昨天那个绅士让我们今天来排队的……”

我按照导航的路线怎么也找不到指定的公交车站台,于是问一个路人:“请问XX站台在哪里?”

对方答道:“就在你脚下”。

我惊异地问:“那为什么没有标注呢?”

“可能路线换了,站台还没来及更新吧”, 她耸了耸肩,“没办法,这就是典型的多伦多!”

“谢谢!”我喃喃地附和道,“这真是典型的多伦多……”

我下车时已临近中午,漫天飞雪掩盖不了城中脏乱的街角,路边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伙正在大声辱骂一位开车的女士。

我加快脚步,赶紧逃往居民区。

回家后我开始尽力搜寻预约的机会。我来不及沮丧:在一趟趟有意义或无意义的旅程中,我领略过繁华和美丽,也见识了无序和丑陋。但我相信经验和教训会将我和过去的自己区分开,回忆终将替我还原一个真实而立体的多伦多。


03. 在乡间

一辆七座的SUV驰骋在茫茫雪野里,司机穆罕默德用带有浓重中东口音的英文闲侃着:“我的车子底盘重,所以下雪天比别的小车安全……你看这两家加油站离得这么近,这家居然比隔壁家贵那么多,真是把顾客当傻子……”

我能预约到的最早的疫苗远在六、七十公里外一个荒僻的小镇上,地图显示乘公共交通工具两个多小时可以抵达。

幽蓝的冰雪和金黄的枯草映衬着如梦似幻的安大略湖,与我从前见到的景色大不相同。但我无心观赏,只管匆匆赶路,寻找着下一个转车的站台。让我绝望的是,也许是天气原因,导航上显示的单程时间突然变成了四个小时!

经过一番周折,我还是选择打车前往。

接单的正是这位名叫穆罕默德的老大爷。

“啊,六十多公里,你是土豪吗!” 穆罕默德用清亮的嗓音问。

“不,我穷得很。”我谨慎地盯着导航的方向,生怕新闻里的可怕情节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车子进入了宽阔的高速公路,一往无前地向北驶去。

老爷子又问:“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呢?”

“打疫苗。”

“那要多久才能回来?”

“我也不确定,可能要一个小时。”

他立即显出为难的样子:“啊,那太久了,我应该等不了那么久,回城的路可不好走!”

我这才发现,与畅通无阻的去程的相比,护栏另一边的反向公路窄了许多,车辆也密集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几座山丘映入眼帘,眼前的路变得连绵起伏。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们走的又是单行道,恐怕一旦拥堵就要绕很远了,回来的路不好走哟……”大爷又反复强调着,“去那个镇你可能连回去的车都打不到……”

其实他的话尚未引起我的恐慌,这种营销的把戏,我在以前的旅途中并非没遇到过。此刻我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打疫苗”。但我也怕麻烦,想到这里交通确实不便,天色也愈来愈晚,于是顺势问道:“那你待会能等多久?”

大爷想了想说:“十五分钟吧,如果你愿意除了车费再多给点小费的话。”

我还没来及回话,他又补充道:“我带你回去,纯粹是出于好意啊……”


回去的路并不像大爷预言的那么难走,反而轻松了许多。我虽然也心疼钞票,但想着今天算是“破财免灾”了,能顺利打到疫苗,也算是件喜事。

我想起大爷在来时的路上说过,自己最怕冬季在荒凉的地方开车,所以他很乐意和乘客谈天。

既然如此,我不妨向他索取一些趣闻,也不枉我即将付给他大笔的车费。

于是开口道:“老大爷,你驾龄这么长,肯定有许多故事吧!”

“那当然,我搭载过有很多奇怪的人,不过有一件事情倒是对我来说很有意义!”

“什么事情?”我兴奋地挺直了腰杆。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当时那位女士就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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