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夜深了，向小薇翻来覆去睡不着，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问自己，她和孙远航这是重逢了吗？可是这算什么重逢？没有回忆过去，没有讨论现在，没有客套寒暄，更没有留联系方式。最熟悉的陌生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向小薇沮丧地蒙住了头。
两个月过去了，再见到孙远航的激动、不安渐渐转变为了巨大的失落。日子又回到了再见他之前的样子，只是多了一层灰蒙蒙的伤感。
手机密码是他的生日，电脑密码是他的名字，最爱做的事是去大海边看落日，只因为他的家乡在大海边。这些习以为常的事原来早就烙下了他的印记。
吃饭的时候想到他爱海鲜，买水果的时候想到他爱苹果和樱桃，跑步的时候想到他跑马拉松，码字的时候想到他在电脑前奋笔疾书。
向小薇苦笑。
不过是偶然的重逢，怎么就生出无妄的期待？那时候他就有女朋友，更何况八年后的现在？
仅仅参加一个婚礼，就那么多人过来跟他寒暄要名片。我有什么资格？
欣欣还在每天更新蜜月旅行美照。
也许这场重逢就是她漫长等待岁月的结局。
（六）
“小薇啊，这次是你爸爸一个战友的儿子，家教森严，人品过硬，听你张阿姨说可帅了！你可得好好拾掇拾掇，人家可是大律师，见过大场面的……”
律师？孙远航的面孔一闪而过，向小薇轻轻叹气答应。
见面地点贴心地选在了向小薇公司不远处的咖啡厅。
夕阳下，高耸林立的写字楼被度上了一层温柔的金光。向小薇不禁感慨，在这里工作三年多竟然不知道这个冰冷的金融街也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撕开包装袋，奶白色的糖就被倒进了咖啡里。向小薇拿起小勺子，慢慢搅动了起来。
“这么喜欢咖啡？”
向小薇一抬头，握着勺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我来相亲。”
孙远航指了指向小薇左手边的《被讨厌的勇气》，慢慢拉开椅子，坐到了对面。
“我是百合网高级VIP，系统匹配到了你。”
向小薇动了动嘴，发不出来一个字。
“我同事的父亲，和你爸爸曾是战友。”
“李明辉？”
孙远航眯了眯眼睛，“看来你很喜欢那个桃花眼的家伙。也是……”
向小薇不明白他的意思。
孙远航低头松了松衬衫领子，端起眼前的水杯一饮而尽。
（七）
孙远航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向小薇。
向小薇不明其意，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两人就这样安静了好大一会儿。
“什么时候分的手？”
向小薇皱眉。
“一声不吭地跑去澳洲，半年就交了个男朋友。要不是爱得死去活来，怎么会那么快...移情别恋！”
“移情别恋？”
“难道不是吗？”
向小薇眉头紧皱，刚想开口就听到咖啡厅里一阵骚动。
一个中年男人红着眼睛，快步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一拳打在了毫无防备的孙远航脸上。
“狗屁律师！收那么多钱还不救我儿子！他才14岁就要吃牢饭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向小薇吓坏了，眼见红色的血液从孙远航的鼻子里不断流出，赶快过去帮他处理。
“不能仰头，快坐下！嘴巴里有血吗？快吐出来！”
孙远航深深地看着向小薇，一一照做。
男人也有点懵，又很快转过身去往地上一坐，开始述说儿子的种种。
众人纷纷看向这边，拿出手机拍照、录像。
“我儿子可是市里的三好学生，年年考第一，天天到家就做作业，啥事都不用我操心，这样的好孩子怎么可能强奸他人！再说，有好几个孩子呢，怎么就认定是我儿子干的！证据不足，法官怎么能随意下结论！”
向小薇全然不管，只慌忙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湿巾帮孙远航擦掉嘴上、下巴上的血，可血流得太多太快，很快向小薇手上满是红色。
孙远航想站起来解释，被向小薇一把摁在椅子上，小手直接上去捏住了孙远航的鼻子。
“这样才能止血，你用嘴巴呼吸吧！”
孙远航深深看了向小薇一眼，自己捏住了鼻子。
这种情况他见多了，无非是家长接受不了结果企图利用舆论影响法院判决。
咖啡厅的工作人员过来企图制止这场闹剧，却被男人的同伴拦住了。显然男人是懂其中的奥秘的。
出于职业素养，他不能暴露过多当事人隐私，更何况还涉及未成年人。
“陈先生，您要是不服的话，可以选择上诉。”
“又想骗我的律师费是不是？我儿子他是无罪的！那女孩说了不是他干的！”
此话一出，众人的手机纷纷对准了孙远航。
眼见形势不好，向小薇突然大叫一声。
“啊！血止不住了，快去医院！”
向小薇的手一用力，纸巾里的血崩得到处都是，孙远航的衬衫被染红了一大片，围观的群众也遭了殃。
向小薇趁乱把孙远航从后门拉了出去。
（八）
晚高峰，出租车只能龟速前行。
“别看了，不会追来的。”
“啊，你的鼻子，快按住！”
向小薇本能地靠近，细滑白嫩的小手快速抬起，目光落到孙远航下巴上微微冒出的胡茬，动作一滞，就红了脸颊。
孙远航看到了她手腕上那根细细的红绳，吊坠正摇摇晃晃。他一眼就认出里面是一片海，和他微信头像一样的一片海。
“不是不喜欢大海吗？”
向小薇快速收回手，“你喜欢啊！”
......
“不是翻译吗？怎么懂这么多医学知识？”
“见多了而已。最后一张湿巾，给你吧！”
孙远航看着向小薇手上残留的血迹，捏着湿巾的手不停摩挲。
“那人也是桃花眼吗？”
“嗯？不是啊，他不是你当事人吗？他这么一弄，你名声会不会...？”
“不会，这是很温和的情况了。”
“啊？难道还有拿刀砍人的？”
向小薇咽了咽口水，“你要不要去...体检一下？”
“什么意思？”
“肿瘤、白血病什么的，早期都会流鼻血...”
孙远航无语，你看到了我是被打才流鼻血的。
“小姑娘说得对啊，结婚之前一定得体检！我就是没体检才不知道老婆有家族白癜风，现在我女儿浑身没有几块好皮肤，天天跑医院看病，我真是后悔死啊...”一直安静的出租车司机突然激动地哭诉起来。
结婚？
向小薇看了看孙远航，两个多月的折磨，再见面竟然遇到这么血腥的事。几分钟前两人还像是亲密无间的战友、伙伴，几分钟后又像是陌生人。不过，说起来这也算是两人最近距离的接触吧。大学时那些和他朝夕相处的日子，最近的接触不过是同桌的他硬塞给了她两个山竹，她红着脸拒绝失败后落荒而逃。
孙远航耳朵微微泛红，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打起了电话。
两人下车的时候，孙远航的鼻血已经止住了。
向小薇看着硕大的“急诊”两个字，犹豫地问 “还...要不要进去？”
“都是你帮他按住止血的吗？”
向小薇愣了愣，瞪大眼睛道：“是我弟老流鼻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