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躺在床上,头脑中一直回响着景宇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关键是你想不想去。
我想要去给他授课吗?为着这个问题,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不停地问着我自己。
是的,我想去。首先,就待遇来说是很不错的。他提供的三个小时的报酬是我需要工作半个星期上八节大班课才能得到的。如果帮他培训一个月,我就可以在现有工资的基础上多拿到1.5倍的钱,这样离我出国游学的目标就更近了一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季宸他吸引了我,我必须承认这一点。他不是阳光型的男人,甚至可以说有点内敛和深沉。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弹奏《出埃及记》的钢琴王子马克西姆,里面有着我看不透的慑人和复杂,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却又透露着无上的优雅。最奇怪的是我似乎在其他地方见到过他,可是我又不太确定这是我自己的错觉还是我曾经忽略的记忆。与此同时,我对他的“突发任务”也感到好奇。我能肯定他不是警察或者消防员,他的身上有着与二者不相同的气质,而且看他穿西服打领带的样子,应该是公司职员。那么,会有什么原因让他不能按时上课呢?
窗外开始无声地下起大雨来,这个南方城市的梅雨季节终于来到了。慢慢地,外面的雾气开始升起来了,像是要创造一个无以伦比的梦境似的。在这缥缈的情境下,我开始陷入了未知的睡梦中,并且毫无征兆地梦见了季宸。
早上被第一次的闹钟声吵醒后,我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缺氧状况,整个人疲惫不堪,这是在梦中不断奔跑的缘故。我坐起身,支起枕头,以便我可以斜靠在床头上好好思考我昨晚所做的梦。可是思考了半天,我还是毫无头绪。梦里季宸在前面优雅地走着,我想追上他,可是怎么也追不上,到最后我甚至开始跑了起来,可是他依旧在前方不紧不慢地从容地走着,偶尔回过头来表情模糊地对我招招手,旁边是烟雾缭绕的林海,脚下是青翠欲滴的草地。这难道是什么有预兆的梦吗?如果是的话,这个梦实在是太深奥,我参透不出来。
闹钟开始第二次响起的时候,我迅速地按下了停止键,以防它尖锐的声音再次打破这个早晨的宁静。设置第二次闹钟,就是防止我在多梦过后,能按时起床,不至于上班迟到,今天我居然先于它醒来,算是破例了。
我努力打起精神来洗刷,今天还有4节大班课要上,不能太过马虎。
梳洗过后,我打开冰箱,里面的盒装牛奶、面包和其他食物最多只能支撑两三天了,是该去超市添补供给的时候了。当初租这里的房子时,看中的便是房东提供的各种齐全的生活用具,比如这冰箱、厨房里的炊具以及阳台上的洗衣机,还有这一厨一卫一房一阳台的整套空间,否则这偏离市中心的房子加上中等的房租价格是怎么样也划算不来的。
我拿出牛奶,把它倒在玻璃杯里,配上全麦面包,一顿早餐算是完成了。
出门时,我对着镜子看了看里面的自己,一身职业打扮,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皮筋高高地束起,脸上画了淡的不能再淡的妆容衬托得皮肤很健康,戴着隐形眼镜的眼睛看起来很明亮。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绽放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今天一切都会好的,我鼓励着自己,然后踩着高跟鞋出了门。
接下来的两天,我都在忙碌地准备授课的内容。既要让学员们学到知识又要让他们不会觉得枯燥是一条需要不断探索求新的漫漫长路,而我正在这个道路上苦苦地求索着。偶尔在回家的途中,或着在超市采购时,又或者忙完一天的工作躺在床上时,我会想起季宸的授课邀请,可是总提不起勇气主动联系他。心里某个角落好像也在撕扯着不让我去碰触电话里的那个号码。一种非正常的直觉告诉我,最好不要接受他的邀请,虽然他给的条件那么诱人。找不出拒绝的原因,又不想违背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只好什么都不做,等待时间给出合适的答案。
第三天,我一如从前那样按时上班,授课,吃饭,午休,然后继续授课,下班,标准而有规律地工作和生活,标准到死板。
离开公司时,塞上音乐耳塞,放下高绑了一天的头发以松松头皮,我慢慢步行到公交站牌下,等待回家的那路公车。
20分钟后,107路公车还是没有来,应该又是在下班高峰期的路上堵车了。我知道现在发达的科技可以下载APP查询公交车来的时间,但是我更喜欢有时候不用什么都控制的状态,随遇而安。
空中的风力越来越强劲,天上的乌云也开始慢慢地聚拢起来。不一会儿,天就黑了大半。紧接着,一道道长长的闪电像树的枝干一样划过天空,伴随而来是的一阵低沉的轰隆雷声。顷刻间,大雨哗然而下。很快,马路上便聚集起了大量的雨水,道路两旁浸满了被风刮落的叶子,刚刚还熙熙攘攘的两侧人行道瞬间就变得稀稀落落没有几个人了,还好我随身携带了雨伞。
同我一同等车的几个人,先后坐上到来的公车离开了,只剩我一人还在原地苦苦等待。为什么我总是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等到我想要的呢?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吗?
几分钟后,从一辆306路公车上下来了一位中年女人,她挽着个手提包,脸色有点苍白,看上去似乎很虚弱。下了车后,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面对着人行道愣愣地发着呆。五分钟过去了,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她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您是在等车吗?”我关掉音乐,摘下耳塞放进包里,然后走近她问。
“不,我的家就在这附近。”她用带着浓浓的本地口音回答说,并用手指指了指对面的一条小道路口说:“从那里走进去约10分钟左右,走过林荫道就到了。早上还好好的天气,现在却突然下起雨来,真见鬼。”听起来她心情很不好。
“您看上去有点不舒服,是生病了吗?”
“嗯,早上去医院看了,现在的医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没有及时预约的人排个队就要排一上午,没病的都要排出病来,下午又是各种检查,真是要人命。”她忍不住又抱怨了几句。
“刚刚我看您下车了却没有赶快离开,是因为没带伞吗?”我直奔主题。
“对呀,孩子和老人都在乡下老家,就我们两夫妻出来打工,我家那位去工地还没回来,说是今晚又要加班赶进度呢,连个送伞的人都没……”中年女人突然有点哽咽起来,出门在外最怕就是生病了无人照顾,这我也有同感。
想想要不要送她回家,可是我对她来说是个陌生人,如果换做是我,我并不愿随便让陌生人知道我具体住在哪里,于是只好从包里掏出雨伞递给她:“这个借给您用吧,我其实不太需要的。等我坐车到站后,下车走几步就到了,而且到时候,可能雨都停了。”
她感激地看着我,正预备从我手上接过伞时却又突然犹豫说:“那到时候我怎么还伞给你呀?”
我无所谓地对她笑笑说:“这是小事,我经常在这里等公车的,如果我们有缘,下次你再给我就行;如果无缘的话,就请你下次借给需要用伞的人,算是互助传递吧。”临时想起之前看的一个互助报道,这次就借用他们的故事吧
“你真是个好人啊。”女人接过雨伞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说,“那我不客气了。”
在我给她报以一个微笑之后,她挽着包包,道完再见,转过身,撑起我的短柄折叠小伞,慢慢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我看了看手表,再过几分钟就是晚上六点钟了,公车依旧没有来。这样守着一条道也不是办法。我走向路线指示牌,看看是否能通过转车早点到达。就在我聚精会神研究公车路线时,背后突然响想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李小姐。”
我转过头,疑惑地看着这个无声地出现在公交站牌下的男人。他西装革履,头发已半白,约摸五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已有清晰可见的皱纹,但一种沉稳的气质环绕他的左右,让人立刻对其生出一股尊敬之意。
“我们认识吗?”我迷惑地看着他。
“李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他的嘴角稍稍往上一翘,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听到这句话,我迅速开始扫描大脑里尽可能所有的记忆。不知是我在等公车的时候放空太久以致于头脑空白,还是最近工作生活占领了我几乎所有的脑细胞,尽管我费尽了力气,可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努力,于是慷慨地给了我一个提示:“三个月前,前面那个路口。”他指了指前方约50米的地方,继续说:“斑马人行道,一个老人,小事故。”
随着他的一步步提示,封存的记忆开始一层层剥落开来。是啊,我们是见过一面的,就在那个红绿灯十字路口处。
那天,也是大约这个时间点,我踩在斑马线人行道上,等待红灯转绿的脚步释放。一行人中,还有个年老的阿婆,以及其他的几个青年男女。阿婆拎着个很大的包裹,像是从远方刚回来的样子。她瘦弱的身体被大包裹拉扯着半倾斜到一边,仿佛很快便会被拖累倾倒在地。我站在她的右下方,思考着是否要上前帮她一把,如果上前,会不会被人笑话故作好人?旁边,同龄的年轻人在互相谈笑着,却没有人表现出想要帮助的意思。眼看着老人的负重,心里的不忍越来越强烈。终于,我鼓起勇气,准备上前帮她一把,就在我预备走近她的同时,车道的绿灯瞬间转黄。也许是手中的物件太重,她想尽快走过人行道便可放下休息,所以在黄灯还没有变红,倒数数字还没开始出现,她便迈出了脚步。随后,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紧跟着传来,阿婆应声瘫倒在地。看到这一幕,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些人快步离开现场,也有人从不同方向围上来看事态的发展,但却无人上前伸手援助,看来现在频发的救助他人反被诬陷的事例对人们的道德心果然加上了沉重的枷锁。我看了看四周,然后拨开站在我前面的人群,走到阿婆正面,半跪下轻轻地查看阿婆的情况,还好各处都没有出血的迹象。
阿婆眼神惊恐地看着地面,手始终不肯松开包包,像是里面有极宝贵的东西似的。见此情景,我轻轻地问她:“阿婆,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地方痛吗?”
阿婆看着我摇摇头,却什么也没有说。
正在此时,车中走下来一位中年人,他仔细查看了阿婆的情况,看到阿婆外表没什么大碍,也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但最终他还是下了个决定:“我想把她带到医院去检查下。”
他看了看四周,避开了躲闪的人群,最后对上了我的视线:“姑娘,你贵姓?”
“免贵姓李。”我答道。
“李小姐,能否借个力,帮我把这个老人家扶到我们车后座的位置上。”他友好而礼貌地看着我说。
“当然,没问题。”我的眼神转回阿婆脸上,她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惊魂未定。我对她轻声说:“阿婆,您不要担心,我们现在要把您扶到车上去,他们会带您到医院去检查的。”
阿婆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得到允许,我和中年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扶着阿婆站了起来,然后慢慢挪步到汽车的后座位置。中年人把车门已经打开,我帮阿婆小心地坐到位置上。
“李小姐能否跟我一起去,这样到时候也算帮我们俩做个人证。”中年人请求道。
想了想我也并没有什么急事要办,于是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
到了医院,医生仔细做了全身检查,证实阿婆身体并无大碍,阿婆的家人也赶到了医院。我对他们仔细讲解了事故过程后,便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家里。
眼前的这个中年人,正是那天事故发生后从车上下来的那位。
“阿婆没事吧?”我走进他,内心有点忐忑地问。
“她没事。你也知道,那天医生做了详细检查。她只是有点轻微受惊,好好休息下就没事了。”他顿了顿,脸上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她的家人也没有像其他事例中的人那样,狠狠地敲我们一笔精神损失费。”
听到这里,我微笑了起来:“那就好。既然老婆婆没有事,那您今天的来意,不会是路过看见我,想礼貌地下车打个招呼吧?”
“李小姐真会说笑,我今天来,是受人之托,送答谢礼来的。”他认真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答谢礼?”
“嗯,”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就是上次那位老人委托的,这个是她拜托我送给你的。她说上次被惊吓到,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刚好她从寺庙回来,带了几串佛祖开过光的护身佛珠,本来全都是要给家人的,但是想送你一个,作为纪念,也作为答谢。”说完,他递给我一串长长的小佛珠。
我接过它细细地摩挲着暗红色佛珠的表面,这么长的佛珠应该是108粒的,代表了佛语中108种烦恼。串珠中间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颗更加深红的隔珠,全链共总三颗。最大的葫芦形母珠下面吊着一个用暗红绳编制的中国结,看起来精致可爱。结伸出的两根绳上分别各有一排三粒的小珠呈八字脚立着,像是两个灵敏的触角。我把这串佛珠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淡雅的清香随之袭来让人神清气爽,眼前立刻浮现出山中历史悠久的古刹景象。
“这个纪念礼我很喜欢,希望真的能除去108种烦恼,实现108种心愿。真的很感谢她,说到底,其实我也没做什么的,帮助她的是你们。”
“不,能在当今这个社会情况下伸出手是很不容易的,你应得这份谢礼。”他坚定地说,“至于感谢嘛,她是为谢你而送的礼,你能收下它就算是对她最大的谢意了。”
我点点头,然后把它绕成三环戴在左手手腕上算做是接受了。
“李小姐在等公车吗?”
“是的,下雨天,不太容易等到的,不过过一会儿应该就会来了。”我回答他。
“我可否有这个荣幸送你一程。”他指了指停在后面无声无息的车说。
“不用了,我的公车很快就来了。”我拒绝了他。
“李小姐是信不过我吗?我还以为通过上次的事情,我们算有了点交情呢。”他自嘲地说。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麻烦您,也不想欠您人情。”我对他解释说。
“上一次,我请你帮忙出力是我欠你人情。这一次我送你回去,刚好扯平,你并不欠我什么。”他和蔼可亲的样子看起来很有说服力。
“上次,我也没帮什么的,算不上您欠我人情。”我委婉地继续拒绝。
“看来真的是信不过我这个陌生人啊,原来我这么不容易被相信的。”他继续自嘲道。
这时,远处驶来一辆公车形似我所正需要的,心里默念着107,可是最终来的却是108路,看来老天真不遂我愿。
我叹了叹口气道:“那好吧,麻烦您了。”
他听到我的回答似乎很高兴,转过身对着后面停在雨中的车做了个手势。很快,车就开了上来,停在我们所站的位置旁边。
他走入雨中,打开了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赶紧遵从地爬进了后座的右边位置上。
我不知道是因为轿车本身的优良性能,还是因为车窗外模糊的雨给了我不真切的感觉,坐在椅子上,我丝毫察觉不到车的速度,如果不是两边的建筑物飞快的往后退去,我会以为我们在慢行。
“李小姐最近工作还顺利吗?”他正试图创造随意的谈话氛围。
“叫我李影就好了。”我纠正他,“一切都还不错,就是有点忙碌。对了,该怎么称呼您呢?”
“大家都叫我云叔。”
“嗯,好的,云叔。”我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我们的对话。
几分钟的沉默过后,他突然开始继续刚刚的话题说:“记得上一次见面,虽然我们几乎没有什么对话,但是从发生事故的那瞬间开始,你的情绪变换的速度和多样让我立刻注意到了你。你虽然看起来疏离冷淡,可是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韵藏在冷淡底下。当发生事故后,你脸上一开始似乎有点失望,然后变为担心,后来又似乎有点生气,然后便是释然,到后来你扶老人上车后的各种表情我更是无法看明白。”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要下定决心似的,“你是个情绪多变体,而且对这些的情绪的操控非常自由,简直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你能解释这个吗?”
他的仔细观察让我内心深处猛吃了一惊。从来没有人这么认真地分析过我的情绪,连我自己竟然也没有察觉到他当时在观察我,看来这个人并不容小觑。为了不让他发现我的后觉,我决定用装傻的方式来应对他的提问。
“您是在说我很善变吗?”我做了个苦笑的表情。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坚定地否定了我的说法,“我是说你很擅长操控情绪来表达或者说掩盖你的想法。这个手段很高明,让别人很难猜测到你的想法。”
他的聪明让我很叹服,却也觉得危险,尽管他没有看穿我所有情绪的含义,但是他居然能看到其中的变换,看来他阅人的功力不浅。在这么深阅历的前辈面前,选择坦白应该是最为明智的应对方式了。
“对,也许正如您所说我是很擅长变换情绪,有时候是为了自保,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想法,因为也许我的想法对他们来说很可笑,也或者很不合时宜。我并不想标新立异,那样会很孤独。我想让他们觉得我是和他们一起的,没有多大的差别,这样才能融为一体。有时候也是因为我的想法可能会伤害到别人,比如,当别人很开心地对你谈论一件事,尽管也许他是错的,但这个错误并不会伤害到别人,也不会发生任何切实的损失,那么我宁愿藏起我的想法和情绪,让他保持开心。我的主意自在我心里,并不会因为他说了不同的而改变。”
我可以感觉到他在仔细聆听并思考我的想法,于是我继续毫无顾忌地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圆滑,对别人不认同,却又不直言。可是比起这个矛盾,我宁愿不影响别人的快乐,否则我会觉得自己是残酷的、爱表现的、不顾他人的、只一味求己一时痛快的,我更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但是,也不是所有情况我都不表达自己的看法,我会丈量伤害度和求实度的比例。有些时候,别人也是需要你的仗义执言的,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了。”
“嗯,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若有所思地说。
既然说了这么多,我打算把那天他困惑的内容也都一并解释给他听,也省得他放不下再问,就算是帮他了了一个心愿。
“那天,一开始我看见阿婆拎着那么重的东西,是想要去帮忙的,但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为了爱表现而故作好人,所以内心一直矛盾是否要上前。就在我决定要帮忙时,阿婆已抬脚走开,随后便发生了事故。我对自己感到生气,如果早点伸出援手,我一定可以让阿婆再等等,不着急离开,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可是我没有,事故因此而生。我也生气旁边的人不敢伸出手帮助,但我也理解他们。最近经常有助人反被诬陷的事情发生,为了自保,会顾忌也是正常的。而且,看到阿婆没有什么大碍,自然我心里也就舒服很多,但也还是担心她会有其他的不适,好在您发了话要带着她去检查。但是这也让我很担心,我不知道您是不是真心要帮助她,所以在后车座位上时我想了很多种情况。万一您只想把阿婆丢到医院就不管了,万一您怕担责任对我们会采取不好的措施,万一您不带我们去医院……”说到这里,我仔细看了看云叔的表情,希望他不会因此而生气。
“嗯,我明白了,看不出来你考虑的还很多。”云叔并没有介意,反而理解般地开起玩笑来。
“您不介意吧?”我小心地问道。
“当然不,出门在外本就应该小心的。万一我真的是坏人,你打算怎么办?”云叔挑了挑眉。
“上车后,我已经打开手机并输了110的号码。如果我发现你走的路线不对,我就会按下拨号键的。”
“哈,幸好我不是坏人。”云叔大笑起来。
“是啊,我也很庆幸。”我学乐珊的样子吐了吐舌头。
“你是本地人吗?”话题开始往正常化发展了。
“不是,”我摇了摇头,“我和朋友一起来的,我们感情很好,大家在一起也可以互相帮助。”
“嗯,这样好,”他似乎很有感触,“至少生病难过的时候,还有可以依靠的人在身边。”
“是啊。”我附和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突然会变得浓重起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天也黑得看不见路旁边的建筑,我开始担心起自己来。原本以为雨会像前几天一样很快就停,可是看这情形,估计还得下一夜的雨。
“你没有雨伞吧?”云叔看出了我的忧虑。
“是啊。”
“刚刚你把伞给那个女人的时候,我看见了。”
“啊,这样,她生病了。”我解释说。
“嗯,我想送你一把伞,不过必须得去我住的地方一趟,今天着急出来我也没带在身边。”
“这样太麻烦了吧?”去陌生人的住地,这是我最不敢冒的险。
“还信不过我吗?”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难过,这让我手足无措。
“不是……”我突然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如果我的羽儿还活着,应该也像你们这样大了!”他突然转向另一话题,“可惜那时候的他没有好朋友可以依靠,所以年纪轻轻的就抛下我走了。”他哽咽的声音让我几乎吓破了胆。
“您没事吧?”我犹豫着但最终伸出了手去安抚他。
“没事。”云叔艰难地拾回了他的声音。
“羽儿是您的孩子吗?”我没能忍住这个问题。
“是的,是我唯一的宝贝儿子。他的妈妈年轻的时候体弱多病,在生了他后又因为家里穷没等坐完月子便下地干活了,这给她留下了病根,以至于没过几年便因病去世了。羽儿从小就很懂事,帮着我照顾各种农活,但这并不能使我们的生活好起来。那时候外出打工能赚到不少钱,所以羽儿初中毕业就没再继续上学而是选择去城里找工作。他虽然年纪小,但是有一个聪明的头脑以及一双勤劳肯干的手,因而他所在的工厂厂长也很看重他,想努力培养他。不到两年的时间,羽儿陆续寄来的钱把我们之前欠了很多年的债务都还清了,到了第三年,我们甚至开始置办家具电器了。人人都说我有个有出息又争气的孩子,我也很欣慰。可是到后来我才知道,羽儿为了这个家在外面拼命工作,却不舍得吃好的、用好的……”他的声音再度陷入哽咽,整个人悲伤得难以自持。
“您有一个好儿子!”我摩挲着他的手臂安慰他。除了这句话,我再也想不出任何语言。
“是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拾起语言说:“要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这个老残废,他也不至于落得少年辍学,别人在教室里学习的时候,他却只能为了省钱啃馒头、做苦工,最后年纪轻轻地就因为得了胃癌而夭折了……”
他开始呜咽起来。车里的光线暗得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老泪纵横”这四个字中饱含了多少他对儿子的不舍、思念以及负疚,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到中年丧子的哀痛了。这个老人,现在坐在这豪华的小轿车里,也许拥有了一切物质上的享受,可是精神上的痛楚是再多的钱也无法弥补的,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和讽刺。
“所以说,独自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五分钟后,他从难过中恢复过来并回到之前的主题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自己不关心就是对父母的不孝顺。你们这些孩子啊,要真正等到自己做了父母之后才会真正懂得这些。所以,这是我坚持要送你伞的原因所在。如果你因为淋雨得了风寒,伤了自己的身体,父母会承受比你更多的伤痛。你能理解我身为一个父亲的感受吗?”
看着眼前这个脆弱的羽儿的父亲,我想起了远在故乡的双亲。这深深沉沉的父爱让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绝,只好点头答应了。
这时,车子下坡带来的前倾让我突然意识到了周围的环境已经大不一样了。我们似乎进入了一个地下停车场。里面的面积很大,地上分明的停车位线条以及各式各样整齐地排列着的豪华小轿车明白地证实了我的猜测。司机把车开到一个靠墙的位置处,那里正好有个空位。墙的上面打了个特殊形状的记号,这让我忍不住猜测是否是特殊停车位的标志。看来,不管我刚刚是否答应要来这里,他已经第一时间决定了这个结果,这说明了他之前心中已经有了十分的把握说服我。了解到这一点后,我更不敢小看起这个老人来,与此同时心里也不断地埋怨自己太马虎了。刚刚听他的故事太过投入,连入口我都没有看清,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这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
下了车,云叔领着我来到了一个电梯的门口。立刻,电梯门像受到了感应似的张开了它的大口。跟随着云叔走入电梯内的瞬间,大口在我们身后无声地闭上了。云叔转过身在一块黑色的布满了26个字母的感应板上面摁了几下,随之,感应板显示出一排似乎是楼层的号码,他按下了2号键。电梯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呢?这让我匪夷所思。
还没来得及感应到电梯的速度,电梯大门再度张开了它的大口。云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我服从地走出了大门。当我正犹豫着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前进时,一段优美柔和的音乐从我的右手边传来,吸引着我朝它的源头方向走去。
走过一小段走廊后,我来到了一个雕刻有花纹的扶栏边。扶栏的两侧分布有两个旋转而下的大楼梯通向一楼,它们在半中间汇合形成一个小型的展示平台,然后又各自分开,像两条溪流一样向一楼奔腾而下。
一楼的大厅里面布满了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以及黑色西服的男人,他们有的在轻轻交谈着,有的在为庆祝什么似的干杯饮酒,还有的在舞池里和着一旁的乐队奏起的音乐翩翩起舞。看着这些人群,我心中的些许恐惧消散了不少,有这么多人在,不至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吧。
我继续打量着四周,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男人吸引了我的注意,他正背对着我全身心投入地弹奏着钢琴。他是如此与众不同,所有的其他男人都装着黑色的西装,而只有他是身穿白色的。正在我大惑不解的同时,他旁边不远处站立的一个白衣女人抬头看见了我。隔着空间的距离,我不敢确定她美丽的脸上是否确如我看见的一般惊讶,但我分明看见了她眼神中的不怀好意。
“李影,这边来。”云叔的召唤打断了我和陌生女人的眼神交流。我转过头去回应着他,不敢再往楼下看去,便匆匆跟随着云叔的脚步走向另一个地方。
走过刚刚的扶栏以及一小段长廊过后,我们右转来到一个开阔的大厅。
“你先进去等等,我稍后取了伞便回来。”安顿好我,云叔的身影便从门口消失了。
走进大厅,里面的陈设很简单。正中间有一张白色长桌,旁边围满了十几张白色的椅子。桌子的中央摆有一个一盆大小适中的绿色植物,看起来清新自然。长桌的左上方设有一张白色的简洁长沙发,沙发前有一个很具设计感的层叠白色茶几。四周的角落里用各种形状的优雅玻璃瓶供养着绿色的植物,这让整个房间看起来生机勃勃。左右两边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印象派的风景图画,这为这个房间更添浪漫的艺术情调。虽然整个房间的用具屈指可数,可这一切的一切却无不透露着大气和雅致。
我继续往前走了走,这才发现正对着大门的墙壁全部用玻璃门取代,通过玻璃门便可来到外面的阳台上。我走到阳台上扶着栏杆向远处眺望,一片黑色的森林遮挡了我的所有视线。屋外的雨仿佛轻柔了许多,它们静静地落在树上、草地上,给所有的植物带来了春日雨水的汲汲滋养。夜色如此漆黑温柔,植物们大概都在雨的轻抚下静静地睡着了。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向我袭来,我想了很久才明白这种感觉和我第一次梦见季宸时一模一样。
一楼的音乐声在停滞片刻后换上了更加激烈的演奏,像是要迎接暴风雨来临一般。期间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妇人给我送来了一杯热茶,她在仔细看了我几遍过后带着满怀不安的情绪离开了。我摩挲着精致的茶杯,闻着茶叶的清香,等着云叔给我送一把回家的雨伞。一切看起来古怪而且可笑。
十分钟后,云叔终于重新出现在了大厅的门口处,他的右手边握着一把浅色折叠伞。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奇怪而神秘的地方了,我长舒了一口气。
我们默契地没有再说任何语言。沿着刚刚走来的方向,我们重新再走一遍回去。经过通往一楼大厅的扶栏时,我没有忍住向下看去。那个陌生的女人依旧站在刚刚的位置上,像是从来都没有动过似的,眼睛依旧直直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她到底是谁呢?
回到车库,云叔执意要送我回去,我无法拒绝。
“今天是在举办什么宴会吗?”当汽车驶出地下车库后,我迫不及待地问出了我心中的疑问。
“对,是个纪念宴会。”云叔目视着前方没有看我。
“纪念什么的宴会呢?”我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一个女人。”云叔依旧直视着前方,但简短的语言分明再委婉地拒绝我的过多疑问。
一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吗?那他怎么不参与其中?
看着车窗外的建筑,它隐藏在这密密的树林里。下过雨所引起的蒙蒙雾气笼罩着它,远远看去像是仙境一般。就在车子从大道转入一条两旁都是山林的小道时,一个石碑跃入眼帘,在车灯的反射下,上面的刻着的四个大字明白地印入眼中----抚影山庄。
汽车在小道上奔驰了约二十几分钟分钟后,最终脱离了山体驶向了高速大道上。我从车外的镜子中看了看刚刚我们开过的路,它是如此隐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人们应该很难想象从这里进去会另有一番天地。
我转头看了看云叔,他似乎陷入了自己深深的思索中,以至于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我心中有千万个疑问不知道该不该问他,今晚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可疑,可是云叔的静默让我又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也许本不该我知道的事情,我应该恪守自己的规矩,好奇有时候会害死猫的!
就这样,我们在无声的疾驰中各怀心事,以至于当车已经稳稳地停在我所住的小区大门口时,我都没有发现。
“李小姐,我们到了。”司机提醒着我。
我回过神来时,云叔已经恢复到之前和蔼可亲的样子说:“拿着伞,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那我要怎么还给您呢?”
“就像你说的一样,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的,到时候再给我吧。”
我点点头,跟他和司机道过再见,便转身开门、打伞、下车。我立在雨中,等车慢慢驶离。
突然,心头猛地一惊,我没告诉过他自己住的地方,司机如何知道开来这里了呢?莫非,他们跟踪了我?还是调查了我?想到这里,心里渐渐有点不安起来,如果是跟踪,那他们跟踪了多久?如果是调查,那他们又调查了多久?知道了什么?突然一种我在明处,他在暗的危机感袭来。五分钟过去后,我还是立在原地不能移动,心里忐忑不安和被侵犯的感觉交织在一起翻滚不断。我不断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刚刚云叔也告诉了我他家的情况,虽然没有详尽到多么细致的地步,也算是很秘密的事情了。而且,我也没什么不能公开的,不就是在平凡工人家庭出身,普通大学毕业,换过几个工作,曾经交过一个没有结局的男友,在这个城市里有两个闺蜜,一个异性朋友,没有犯罪记录,也没有什么优秀事迹。这么简单无聊的身世背景,也不怕别人查。想到这里,心情总算轻松了很多,于是转身向自己所住的那栋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