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雨，还带着春末的一丝凉意。我走在去咨询室的路上，心中也带着在这炎热的初夏中不曾体会到过的轻松。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好像都在迫不及待地从这里赶向目的地。我想到今天又要和阿光见面了，忽然我觉得我在这些行人身上看到了阿光的影子。他们都是那么匆忙，好像如果让自己停下来，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十点钟，我按时在咨询室中等待阿光。可是，这一次，他迟到了。
等到阿光进来咨询室，已经是十点零八分。他先是连忙不迭地和我道歉，说下雨天路不好走，有些堵车。看到我示意他没关系，他坐在了沙发上，又像以前一样一刻不间断地说起了自己这一周遇到的事情。
阿光很专注，事无巨细地讲着这一周的经过。他看起来很焦急。这一刻我有点出神，我在思考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焦急。尽管他讲得声情并茂，但是我就是听不进去他在讲些什么。
“你确实经历了好多事情，但是我好想没有办法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我也不太清楚你所讲的这些事情，重点在哪里。但是我看到你很焦急，我不太清楚是什么让你这么急，要这么急地告诉我你都经历了些什么。”看到阿光语速渐渐慢了下来，我插入了一句话。后来我体会到这句话好像有一些指责的意味，因为阿光对我说的话好像有些生气。
“你不知道吗？”阿光听了我的话，停下了自己的讲述，目眦欲裂地盯着我。
阿光的那个眼神有些可怕，好像要一下子把我吞噬掉一样。我想如果这个时候我能够一下子说出他在想些什么，就能够让他的情绪平复一些。可是，我确实不知道。
“我确实不太清楚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也许你可以提醒我一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柔和。
“我停不下来啊！我停不下来，我很累。”阿光很大声地喊出了这句话，然后双手掩面，开始无声的哭泣。
这是阿光第一次在咨询室里有这么激烈的情绪出现，以往阿光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性，我想这次的情绪爆发，对我们的咨询来说非常有意义。
阿光哭了大概十分钟，这段时间除了他的身体不时地耸动着，他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我压低了身子，试图让我们的距离更近一些。
“我没有办法停下来，如果停下来输了怎么办？”终于，在十分钟之后，阿光渐渐停下了哭泣，他缓慢地和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停下来就会输。”
“是啊，我停下来就意味着没有进步，我有责任养活我的家庭，我要给老婆孩子更好的生活。如果我停下来，就算我没有关系，可是他们怎么办？”阿光忽然抬起头，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面透露着一种复杂的光芒。
“是啊，我们有那么多责任，如果我们停下来他们可怎么办。可是，我又在想，虽然你在讲如果你停下来，自己可能会没有关系，但是，这是真的吗？如果停下来，对你自己来说，真的没有关系吗？”我试图把焦点拉回到阿光自己的身上，这样说似乎有些冒险，但是如果在这里不做处理的话，那么这个点就会滑过去。
“我？”阿光突然坐直了身子。
我轻轻点了下头，“对啊，只对你自己来说，停下来会有关系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小时候，我停不下来是因为父母告诉我要努力学习，将来上个好大学，有个好工作，能过更好的生活。可是我觉得那个时候我一直跑啊跑是为了他们。现在我停不下来，是为了老婆孩子。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当阿光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眼睛又有点湿润了。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我们这么拼命地让自己不要停下来，却都是为了别人而让自己不要停下来，这该多么累啊。”
阿光又开始流泪了，他开始一边流着泪一边和我控诉小时候父母对自己的逼迫，还有现在老婆不断地要求自己挣更多钱，好像自己就只是一个赚钱机器，而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其实阿光的家庭条件并不差，即使他一段时间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影响他的生活水平。可是他一直在被家庭推着往前走，好像他一步迈得没有别人远，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决定了，我要为我自己而活。如果我想停下来，我就可以停下来；如果我想要继续奋斗，那我也可以继续奋斗。这都只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在咨询的末尾，阿光擦干了眼泪，身子坐得笔直，很严肃地告诉我。
“是啊，你当然可以为自己而活。就像是这次咨询开始的时候，你晚来了几分钟，也许这也是你在为自己而活，你可以选择你什么时候到咨询室来。”
听了我的话，阿光笑了，“叶老师你又在说笑了。”我提到迟到的事情，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你说的蛮有道理的，哈哈，我已经做到了一点了。从来你这里迟到开始。”
“嗯哼，那我们下周见。”看到阿光的样子，我也变得轻松了一些。
“好，下周见。”阿光站起身来，虽然走出咨询室大概只要两步，但是我分明看到他的步子变得轻盈了许多。
那天下午，因为在咨询室已经没有咨询了，于是我和辛澜一起去公园走了走。
公园的门口有一片月季花海，尽管夏日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地击打在它们的花瓣上，也有一些花瓣从花朵上被打下，可是我看到它们依然在这风雨中盛放着。
我想，兴许是因为它们的盛放都只是为了自己，所以才能够表现得那么有生命力吧。就像是每个人一样，只有当我们为自己活着的时候，我们才能够绽放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