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告别上海之前,我特意去见了朋友强。她在上海松江,就职在一家工厂,大概在我离开昆山去深圳的时候,她正好也入了职,一呆三年。我要去看看那里的情况,听听她的感受,三年的时光总比我这个三个月的工厂经历客观全面,虽然我在深圳的工作是在仓库,那里更像是在工业区,但终究也只是持续了三个月,三个月和三年的唯一区别是它足够漫长,它背后体现的是一个人的稳定需求,反映的是她足够稳定的人生观,尤其是在人生最易变的大学毕业几年,更是少见,那那里就有一个。
虽然是老熟人,在路上还是一阵紧张,朋友卢说嚼口香糖能缓解紧张,我买了两包槟榔,大概是嚼时脸部肌肉跟微笑相似,我需要这样的微笑,不仅是欺骗神经,更是欺骗会面者,老友的见面只需要微笑,不是尴尬。即便从大学起,内敛的性格并没有过几次单独约见女生的机会,偶尔有几次也莫不是以尴尬告终,从那个为了应付唱歌而练好几天的羞涩男孩,再到那个多次在开会中腿发抖的人,到如今,也总算解脱了很多。你要骂我怂,说我没有勇气,可你真的又能有多少,情景不涉及自己时,你就跟看电视剧一样,仿佛不敢直接滚床单就不是什么浪漫,可到你自己时还不是连个搭讪都不行动?
性格的枷锁,不如价值观沉重,但也绝不轻松。所幸的是我还可以承认。
她是老朋友了,如果说我在大学里除了六个坏男孩和tree两个群体之外,它还有第三个的话,它应该是学生会的部门,这里有的是我和她还有同志刘。大一时我们都是一个技术部的干事,后来在大二时留任了下来,我是正部长,她和同志刘是副部长,在大三时我们又一起把技术部扩展成了另外一个有六个部门的组织,我做了副理事长,刘是理事长,她虽然并不挂任何职务,却因为我和刘之间的意见不合充当着调和角色,是半个副理事长。
那些年我还很脆弱、敏感,是个十足的阴谋论者,而刘是个做事很干脆的人,对于组织划分没有学生会的概念,正好我又在组织分工很明确的学生会担任副主席,相比之下,刘经常插手我管理的部门。回忆起来,真是不无幼稚,也许那时刘和我都一样,那时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彼此,仅仅是自我为中心。不同的是,我看到的全都是敌人,迫害妄想症过于严重,以至于刘也在其中,正好她没有什么事业心,适合照章办事,只有她插手进来,我才能安心。也是在一个晚上,在她兼职的餐馆,我准备跟刘摊牌,我忍受够了被架空之感,计划离职撒手不干,如果不是没有她,想必就没有后来我和刘的友谊,多的只是误解感十足的两个人。
她和我也是一个专业,另外因为她的室友有不少是学生会三年的同事,而她班的男生也挨着我宿舍,到大学毕业时我跟她班的关系比本班都要亲密熟悉。大三下学期之后,我搬到了学校里的一栋破旧的家属楼准备考研,这时专业课程也几乎没有了,那时之后就没有见过她,等到快要毕业时,我才在某个校园的招聘会偶然瞅到她,她没有选择考研,对于读书痛恨不已,终于咬牙磨到了大学毕业,可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有找到工作。她毕业后去了苏州,联系她是我快要离开昆山之际,毕业的几个月之内她换了几份工作,她隐约含糊中谈起在某份工作中看到了人性的丑恶,来不及细问的是那到底有多丑,这是一个少年词穷后的求异标榜,还是虎口之后的心有余悸,说不清,实际上那时你在乎的只是制度和政策,还远远不清楚道德和人性更加的基础,也更加的刺骨的被携带在文化的基因里,你更加不清楚的是人的心理和本质,那时它们还很神秘,毕竟从没有谁跟你讲起,你和她一样有的都是这个社会赋予你们的统一的词汇,那里不仅有丑,还有无情,冷漠,可另外一方面又是和谐,孝顺,友爱,你根本来不及细想到底什么正确。离开上海之后她便没有了下文。
两个月前,我还在黄土高坡中筑于黄土之上的家中,准备度过十年来不曾度过的北方的春天,春雨的细腻,春暖花开,枯树抽出新芽,我将家中花盆中的死根抛了出来,种下一盆牵牛花仔,正当绿叶带着破壳破土而出时,一天早晨,她突然来了消息,询问我最近是什么境况。我只是说考研未达线,不打算调剂,她问接下来什么计划,我说再来一年,之后也没有等到什么惊叹,也不是无尽的调剂劝说,只是又问考什么专业,得到答案之后,我等到的是“夜观天象,目测你不是搞政治”,刚想这是要来一个知道我要做什么的人了,接着就来一盆冷水。当政治跟权谋相连,当判断跟神秘挂钩,你说这个国家在现代化,讲出来你自己信吗?想必她只是见我过于无聊,在询问了几个关于政治和政治哲学的问题之后,说要给介绍认识一个对历史很有研究的学长,她认为我和他是两个兴趣相投的人,可如果不是她仅仅停留在朋友圈两个与众不同的内容,都具有跟大众不一样的特异性上,这样肤浅的表象背后的差异,她应该可以意识到。犹豫后还是婉拒了她,倒是让她落得个尴尬,这样的答案该如何解释?是你太适合一个人过日子了,也不相信能有什么知己?还是说你自己要一个人保持着孤独干净利落?这样的做法到底是担心自己的独特不在,还是你内心依旧脆弱?
历史爱好者似乎是一个足够有趣的群体,他们有着别人不具有的兴趣,可以在普通人之中标榜自己的兴趣独特,也许还有一颗不愿彻底与世俗合流的心,可背后的价值似乎又是传统中的圣人观在作祟,他们更像是要让自己获得足够的死知识,这样的历史细节的把控,可以让他们足够自豪,足够充当智者。这样的价值观之后,如果不是情绪的作祟,你当真觉得他们追求的又是什么?除了兴趣,里面又真的有多少自我价值的实现?也许还携带着和文艺青年和唯美心态的合流?
可这样的价值和美的体验,无论是坚强还是脆弱,无论是独立世俗还是庸俗的情绪调试,你都不需要。
“海关检查站到了”,乘务员的一声历喝将思绪勾回现实,我将手里的刘泽华的《中国历代政治思想反思》这本小册子揣在牛仔裤的紧贴屁股的口袋,下到马路,除了拉货车的轰隆隆和鸣笛,有的只是一个骑摩的妇女,皮肤粗黑,带着顶帽子遮阳,得到了拒绝她飞快的就离开了,留下了个我,在这个还来不及查看地图的陌生之路上,要来一场没有兴致却有趣的探索。路过一座不起眼的桥,穿过一座望不到头的高架公路,我就找到了地方,按着之前她给的提示,只需要沿着这条笔直的公路走着,就可以了,没有行人,没有什么车,也没有太阳的炎热,除了几对看起来不怎么成熟的情侣,这个地方不像工业区,到让我想起了毕业旅行在甘南的十三公里的沿着公路前行。那次不为什么,看完草原之后甚至并不是因为没有出租或不像出钱,只是单纯的想体验,于是在六月之初,在那个早晨可以下雪中午可以晒太阳的甘南,我穿在公路上,孤独的一个人,没有逃避,也无法逃避,没有退缩,也无法退缩,只有走,一步步,回到拉卜楞寺周围的青旅。可惜,这一天还是太过于舒适,没有任何肉体的痛苦,而心里也装着一丝的忐忑。
整个工业区被这一条宽大笔直的马路割成两半,一边是生活区,一边是工作区,一路上有一些职业中介,偶尔瞟进去看,地上堆得都是行李大袋子,坐着不少年轻人,离她给的地址快到尽头时,又能看到新建成的综合购物大厦,麦当劳的存在倒让你觉得这不像个工业区,条件过于奢侈。生活区环境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在大马路上还是会散落着不少小卡片,跟昆山不同的是没有跟色情相关的,只是办信用卡和驾照扣分,好像某个人不小心散落在了地上,昆山的小卡片是黏在了马路的人行道的砖块上,撕不起来,任路人将它磨破,褪成淡色,印在上面的妖娆身姿可依旧若现,与之配套的还有的是各种各样介绍性生活的杂志。为什么色情要在工厂泛滥?是因为工人都是离家的成人农民?是因为他们需要在这些还是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而导致了他们的需要?这些东西的存在是不是不道德?
我曾经被免费送了一本,害着羞带回了宿舍,封面上印着的倒是个肌肉发达的猛男,这是强健的肉体是性欲最本质和可靠的展示,里面除了各种医院、各种广告,多的还是“莞式一条龙”,我开着玩笑,室友接着补充道他在工厂里的同事都是老司机,上班无聊,谈论的都是嫖娼经历,他们引以为傲,算是性的智者,要自得自信的告诫建议着年轻的后生,你不难看出,没有了生命的真正价值,这些优秀道德勤劳智慧的传承者脑袋中有的是什么,连那点仅有的自豪也用错了方向,什么是文明的本质,这才是,没有比这可以体现的更加真实,就是这一个个充满物欲和性欲的农民。
不远处,她居然站立在了路口,出乎意料,如此守时颇不同当日的开会老迟到的搭档,这也打断计划,在原先的安排中,见她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时间应该是我在四处转着沉思着,带着失落或别的情绪离开。结果我成了一个尊贵的客人,她从头接见直到最后送走,颇像尼克松访华时的行程情景。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跟大学里相比,只是穿着更加时尚,干脆,更加漂亮,皮肤白枳,头发干净,垂到了细腰。她说我更像是流浪者,或吟游诗人,如果不是前两周理了发,出门前刮了胡子,她的判断会更加准确无疑,人的印象和评价很多是否都是朦胧感作祟,你分不清这其中这个答案到底是你现在的形象还是平日里根据你的言谈的意象加工的结果。
从商业小吃街走出,前往她所在的生活区,路过的是一条独特的路,上面被顶上了几十根并排着的铁柱,像被烟头烫伤的脸,正当我纳闷,她说这是防止小商小贩摆点,嫌堵塞交通。生活区有门禁,趁她刷开了自动门,我是跟在她后脚跟进去的,你很过意不去,虽然这不算什么,可你很累了做这种违规不自在的事情,不快尴尬刹那就过去了,这里的生活区很大,被一条河分成了两期,条件很好,各栋楼环绕着一圈,设计感十足,中间是草场,青草平整到不像工业区,难怪她生活了三年并不难受,我原先有的好奇似乎都是多余,在这里并不适用,路边长满了要将盛开的栀子花,香气已经在若隐若现,草场上人并不多,一种惬意之感袭上心头,没有焦虑或疲惫的目光,也未见成群成对的下班大群,这是周末。
甚至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图书馆,走了进去,里面清清静静,就管理员一个人,矮矮的书架,横三排,竖三排,摆满各类书籍,我扫视过去,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有介绍heyek和其他一些哲学家思想家的书。可惜我今天并不是来看书,一年来看够了书,历史、社会、政治、哲学、心理都有,这里大可不必在沙中淘金,你也不相信它们中真的有什么价值存在,于是抽身到外面吐槟榔,盯着草地远比盯着纸更有意思。还在大学时,有那么几次站在图书馆的各个馆里,都有一种置身书海的感觉,看到了是自己的渺小,内心总有疑惑和惶恐,深感自己一辈子都看不完,如果这些书中包含着智慧,那不是说人生的智慧浩瀚如海,一辈子都掌握不完,可如果掌握不完,人有怎么能获得安全感?如果掌握不完,人生的意义又要怎么实现?如果思考不透,人生的意义有能实现多少?
毕业旅行时,我遇到一位朋友,她来自都市,是个十足的书虫,在甘南的黄河九曲十八弯的山顶上,望着那绿油油到像极了沙盘中的连绵青山,草地,感受着让空中鸟使劲蒲扇着翅膀却飞不动的风,我问她有没有看够一万本书。这是个足够浪漫的问法,包含着的是你不经思考的愚蠢,她坚毅着飞快回答说怎么可能看那么快,答案不必思考,一年五十三周,一周读一本,十年才是五百三十本。她的话击碎了你的朦胧中的惶惑感,那就是说人生永远不可能读完图书馆中的书,既然这样,人类创造出这些书是否都有价值?是否可以通过阅读一些书籍来让你看透人生,不再迷茫?你可以不需要掌握到所有的答案,可是否可以掌握清人生的答案?
如果你真的清醒,就会知道答案不在数量的多,书虽然多,可要是把其中的糟粕去掉,把技术类的划掉,把那些无病呻吟的去掉,把那些愉悦视觉挑拨情感的丢掉,只留下人类的精华,留下思想家们的精华,似乎这辈子还是可以在其中足够尽兴,而不后悔。等你沉浸在思想家的世界,将这个世界重新从欲望、从芜杂中抽离出来,将历史压平,去面对人类几千年一直存在的问题时,你才意识到,自己早如同鬼抽筋般踏入了一个历史设下的陷阱。你习惯了智者的存在,这个社会永远延续着历史的延续性,孔夫子以及他的化身一直存在,他提醒着人们应该将古老的角色传承下来,这个时代虽然知识触手可及,可依旧是一匹懒散脆弱之人,他们需要一个别人的经验之谈,需要一个个老夫子们的权威,于是总有人在现代换一套西服,重新演义,去做一个知识渊博的老者,为一批批嗷嗷待哺的后者,用语重心长的口气,解答着人生一道道谜题。古老的读书观知识观总是如鬼魅般漂荡在一个人的价值之中,智者跟掌握更多更能指导生活实践的智慧永远紧密相连。我们都渴望掌握更多的知识,去适应变化莫测的现实,从某届奥运会在哪个城市举行到某个名著的作者是谁,可似乎这样的知识除了谈天说地时足够吹嘘一番,让听者感觉更专业更厉害之外,他们都像一颗颗孤星,沉寂在记忆的茫茫黑夜,致于能真正改善思维去将思维中的星星连成一片网,复杂地网从而激起创新的火花则没有人去关心。我们总是急于求成,却让知识变作了一个个技能,除了简单地指导生活,大脑什么都没有改变,它更像是一个高级地对社会复杂情况地应激反应,而不是去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是独一无二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你没有资格笑我,你曾经在大学的荒唐之中不也被这陈旧的观念所迷惑?直到被好朋友在生气时揶揄道,你不自量力的要充当圣人先知。
历史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可从没有人倒过来去思考,人并不是因书而存在着,而是书因人而存在,它是要为一个人解答他的一个个谜题。我们不需要阐尽人世,看遍书,沉死在书海,或走遍路,逛遍天下风景,而是要懂得生命的意义,它在于证明自我存在,这样书便不再是主人,而是工具,更不用为了完成什么阅读目标来规制着自己。总有朋友将读书比作一个量,认为一次应该读几本合适,甚至听书的电台将听几个小时等同于一本书,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在乎读书的数量?
你疑惑着,好像你曾经没有一样,是啊,当人将书看做获得信心的习惯,或者在乎的是知识,或者为的是一点小兴趣,而永远不是探寻其中的道理时,又怎么不会将数量看的那么重要?
她并不在产线,话题一直在朋友在有意思的事之间展开,我想要了解的工人的状况,甚至都不适宜开口讲出来。一周之前,当我询问相关情况时,她说她有很多要说出来,想必我误解了,以为她有什么特别的秘密,看起来有的不是它,而是澄清,她要澄清大家对工厂的片面看法,在那个错误观念里,那里全都是没有梦想者,或者消灭人生梦想之处。可如果她多出去走走,瞧瞧,是否会发现她自己才是特例?
既然问不到工人的状况,我最好奇的便只是她为什么如此能在工厂呆三年。可问遍了工作内容,问遍了生活的方方面面,还是没有答案。我很好奇,下班后回宿舍,上班前起床这样的生活方式为什么能让人过得不厌倦。她的爱好也只有玩手机,我想不通,生命若是只停留在此,对我来说,只有恐慌,即便价值并不是零,可却卑微。她为什么可以活的如此坦然?
她平静的回答,语气只有平和,这就像是回答一个个普通问题,不用什么特别的深思熟虑,可却像一根闷棍,当头一棒敲醒了我,解构了我最后的一丝理想,如果对于美好的期待还不算幻想的话。原来这个社会中多数人都在追求平凡的生活,我以为我是独特的而我的朋友也一定应该独特,其实岁月足够掩盖人的本质,那些年,当我们认识彼此的时候,都不了解人性,也看不出什么个人的特色,更看不透那一个个人心中的希望和独特的想法,结果我们只是依着情感成了朋友,到后面才知道原来大家都很不相同,有的人期待的就只是平凡,而不是什么波澜壮阔,有些人追求的就是物质,而不是什么精神和历史永恒。他们并不独特,但却也是这个社会这个国度的应有产物,而特别的你,反倒是足够的看起来像基因变异。而这些曾经看起来无什么差别、实际上迥异的人,远远并不是谁的一个善意的提醒或者愤怒的批判就可以改变,生活之所以过成死循环,那是因为文化中赋予人的价值观就是死循环,能怪什么人。我在工厂见过的人都想要拼命挣钱,可这对她似乎也并不适用,似乎工作对她算不上有动力,可又不是没激情,这是说我脱离大众太久了,以至于对这个正常的现象而大惊小怪了?
天气并不炎热,来的正可谓适逢其时,转悠了半天,我实在没有能力将思维意象迁移到我所有过的工厂经历中,可如果追求这样的目标势必意味着交谈的终止,意味着尴尬。于是乎,似乎交谈一旦开始,就变成了一个死循环,即便你不想谈,却又不得不谈,即便你想转移话题,又不得不限制在她的生活、她的工作、她的工厂又或者什么共同的朋友。
中午来到了那栋新修建的商场,很久不曾如此奢侈吃饭,这到底是都市人正常的一顿周末饭,还是接待友人足够的客气体现,我不得而知。只是知道,她如今也是在月底将钱花个干净。
大概是面对面坐着,让她可以不得不正视这张脸,她谈到了大家对我的印象,若是在以前,当这样的话题被提出,似乎都足够我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居然有人注意到了我,好诶。如今几乎没什么心态变化,这不仅是我不需要什么朋友的认同或他们的认同没有什么价值,更是我早就知道,他人的印象总是足够的充满偏见,这不仅表现在你有意识的隐藏了自己,有意识的选择性向朋友展示,更是大家有选择的去接受那个他们观念中的你,不管你的什么信息,人们都会主观中进行筛选屏蔽,以至于有的只是他们所认为的你,那个你足够的偏执,足够的任性,足够的不知趣,足够的怪刁,没有的永远是你的价值更大,或者你的生活更加有意义。而他们也足够的安慰自己,做着不需要任何改变的自己,都是生活何必为难自己。
在她的记忆里,好像大四起我就变得不太正常,从宿舍搬到了外面,不跟任何人接触,整天背着个黑灰色的斜挎包,复古的布制包,上面绣着深红色的五角星,看起来颇为苍老陈旧,一个人独来独往,整天神秘兮兮。她不知道的是,这样的装扮、这样的行为背后除了一种反叛之外,所蕴含的对生活的体验,跟她其实一样,也是陶渊明笔下的恬静,是道家的自然,不同的只是我脱离了群体,跟一般的大众形成了反差,结果够独特,够奇怪。可谁又说生活的价值不是体现在一个个这样的小小的体验之中?
想必大家的答案一样,可如何去诠释,那就千差万别了,它可以是一只高档的口红,一双时髦的高跟鞋,也可以是一顿自己炒的菜,也可以是一栋房子,一次旅行,一本书,至于这样的实践背后的生命有什么意义,这样的疑问本身就是这个文明的超纲问题,无法回答。
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那么坚固,无论真实还是虚假,以至于当你将一个真实的自己展示出来时,他们倒觉得你奇奇怪怪,像个假货。这才是一个本真的自我,要去追求独特,要有沉思,要去体验着内心中的愿望,但大家的眼中的你却是学生会中那个老实能干又有创意的人,从不曾有哪个朋友,能看到你的本质是要什么,也难怪什么,他们连自己都不清楚又怎么去了解别人,更何况是这个独特的你。
大学时在学生会同部门有个男生,他更加足够神秘兮兮,衣服经常凌乱,鞋子也不洗渗透着怪味,眼斜着看人,不与任何人谈话,整天怪怪的走在道路上,像被鬼附上了身,有一次在图书馆六楼的杂志阅览室我跟他主动打招呼,他竟然抬眼后,毫无反应,仿佛不认识我一般,依旧一深一浅的向前走着。现在看起来,或许他就是那个环境中唯一清醒着的人,我在他眼中却又足够的世俗圆滑,而他的面无起色更像是对我这般人的厌恶抑制之后的结果?
大学三年是我在学生会的时光,也是我渴望做一个正常人的时期,这也是当初一踏进大学它吸引我的原因,我需要交际,需要认识一些人,于是我努力着去跟别人交谈,努力着去跟别人争论,努力着主动联系别人,跟别人打招呼。可最后也只是自我体验中的一个过程,而他们以及所代表着的一切都是经验,本质上并不适应于我,即便我在尽力,在我自身看起来却那么太不正常,足够的别扭,足够的心虚,它永远是一个不稳定的过程,完全可能被一个怪异的眼神,一句不明事理的怒话所破坏,于是带着它无异于带着枷锁,它不仅耗着精力,也消耗着时光,更加丧失了自己。
勇气并不万能,它需要用在对的地方。至于木桶原理,乘早扔掉吧。
当我变回原来的自己才发现,这些朋友都像是额外得来的财物,虽然宝贵,可总有一天会消失而去。其实,说到真心能诉诸衷肠的朋友,一个人又能有几个,它的足够秘密性就决定着只有少数人能担此重任。其他人,他们的意义到最后只能说变成一个个提供给你经验的人,通过跟他们的互动,你感受到了生命的独特性,通过他们你塑造起了独特的自我。曾经我也有过忧伤,担心拥有的这一切都会失去,可是不是当你与他的经历也会被遗忘后,他或他们就没有在你的记忆中存在过?
答案是,即便你足够理性的计算着,即便他们只是会在有一天会因为什么小的事情而被记忆所唤起,其余时间都只是沉寂在神经元网络的大海,那他们也早已经塑造了你的认知,并且给与了你参照的标准,正是有了与你过去一切的感知和领悟,在思考之下,你才能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这也正说明,我们将生活过得有多么狭窄,又有多么浮躁,以至于将一个愿意探寻自我,专注思考的人看做不正常,更别说去理解他一个人为找寻自我而去的地方,在他们眼里那些都太偏激太没有价值了,不存在任何欢乐,远远不如去马尔代夫的沙滩,穿着比基尼,晒太阳,或者坐直升机升入天空。可他们不曾思考过得问题是,生命的意义为什么是欢乐?它应该是什么样的欢乐?人是否应该需要思考自己的生命?应该思考什么?
人们都太习惯了同一单调的行为模式,将自我消融在群体之中,没有了独特才够安全,工作几年虽然早已远离学校,可由它而来的价值观却通过一代代人塑造着这个社会。于是,你总是愿意在同样的生活模式中寻找着认同,也寻找着安慰、安全感,活生生地一步步把自己的灵魂捏碎,散落到土里,却将一个完整独立的灵魂看做是奇葩。
“这样也好”,她说,语气平淡又肯定, “我们大家都在过自己的生活,其实都一样” 讲话时手在菜单上拿笔划拉着,不用抬起头来。“其实生活方式可以个人各异,….”,没等我讲出口,光听到我要吐字的声音刚震动到耳膜,她突然用尖利的语气将我打断了,半口气被斩断在半空,她说不用讲了免得吵起来。那句完整的话是,“其实生活方式可以个人各异,可生命的价值却有高有低”。
可她的话你要如何理解,如何理解她的价值观,它们代表的真实含义是什么?它们来自哪里,是否在历史的某处?带着多少年传统的尘土?要害人或蹉跎人到什么时候?
我们都不愿意被逼着听到不喜欢听的话,更不用说它们是要来摧毁你生活所依赖的价值。我们都太习惯听到那一类对生命要如何如何热情绽放的比喻,生命就像旅程,不在乎目的地,只在乎途中的风景,这类的话带着美感,带着惬意,带着自由,能迷倒不少人。可也正是这样的话,将生命的价值忘掉的一干二净,更是消减着一个人自我的责任,让人无限的沉醉在浪漫之中,开始时分辨不清虚实,到后面更不愿意去面对现实,就那么的安慰着自己,去用价值相对的人生观来麻痹着神经和认知。
你分辨的清的话,这又莫不是一个典型的朴素的农民式思维?那里不是功名利禄,不是权力熏心,不是财富,不是青史留名,不是价值,不是奉献,只是一种淡淡的满足,淡淡的舒适,一切都不需要过度,只要自我情绪适中就好,至于是什么职业,至于是什么途径,全不重要。如果有人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只要笑一笑就行了,它根本不会被放在心上,它起的只是生活的调味品,今天可以是甜精,明天换做酸味吧,后天甚至可以换个口感,总之什么时候都可以感动着自己,劝说着别人,大家都是智者,生活其乐融融,一代又一代,变做尘土化作陈,有的只是将生命的意义全部打碎,将日子活在高级动物中。于是没有人承认自己愿意做一个快乐的猪而不是痛苦的苏格拉底,到最后做的就是一只又一只快乐的猪,只是这只猪高级的地方在于,懂得主动的寻求着欢乐。
这样的价值观,在朋友中不下少数,你不必多去亲自问他们真的有什么价值或人生有什么意义,这个时代不是雅典,你也不是苏格拉底,而他们也不会理智到要在乎你的存在打扰到他们的存在,从而赐予你一杯毒酒。这样问题的答案,如果对于想跟你讲真话的人来说,他们往往想不起来,问题的解答跟自己从不曾有什么瓜葛。如果他足够狡猾聪明,那讲出来的永远是标准正确答案,那是他的生存法宝,就是要应付你这样的难缠鬼,给你来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于是人们就那样舒适的过着日子,它可以是一家奶茶店,可以是一个花圃,可以是文员,更可以是公务员,你怎么看这都是在新时代中陶渊明种豆南山的翻版,人们带着满足的欲望,将它从偏远的农村中迁移到了现代的都市,千百年,环境变换,风卷云残,人们的观念却将它的精神保留了下来。
她说,你没事就好,看起来在去年那一段我在中南的经历时光,在他们看来不外乎是一个神经病发作的人,他们以为我会去出家,看起来我是那么愤怒这一切。这个社会似乎身子踏着轻快的脚步赶往现代化,而脑袋还停留在几个世纪之前,人们的信念被科学占据,而科学又跟金钱勾结在一起,以至于一个要质疑金钱,反驳欲望的人,只能退守到深林中的那一座座古刹,面壁沉思。倘若他们能打破认知滞后所导致的这些虚幻美感,而睁着眼联系现实,那坐落在商业街的古刹,香火不断,人生沸腾时,是否会意识到这又只是自己浪漫的一角?
而你,不需要浪漫。可你如何防止他们浪漫的眼光把这个并不浪漫的你当做浪漫?
我们总是太过脆弱,既不愿意去倾听什么是正确,又不想内心有多少痛苦,也难怪生活总是不经意间摧毁不少人,温室中的花朵警策着每一个人,可我们都并不认为这是在说自己,毕竟它只是更像诉说个人不负责任的监护人,可倘若把温室的标准放大,这个社会不正像是一个巨大而隐形的温室?
不同于植物,文化所形塑的更像是一个心灵的温室,它无形又没有任何对比参照,还可以让人在其中自由的玩耍着玩具,可精神却总是被各种防护小心的呵护着,结果人们的精神之根总是那么脆弱,经不起任何风吹,更何况又有这个社会在阻挡着,他们妙不可言,不在话下。他们有足够的借口,说服自己,也说服你,他们需要安全,于是不安全的你就要变得足够的别致,而他们都要正常。
你说他们混乱,不知道自己讲的话更像是价值脆弱的陈旧与偏见,你说他们糊涂,你说他们足够的得过且过,你说他们不知趣也不知意。可他们眼中的你却更像你眼中的他们。你不糊涂,还是你不混乱,还是你真的知道什么趣味,又知道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