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海关关员沐小七最落魄的时候,去做了保安。在此之前,他靠八百多块钱,每天只吃一顿,堪堪撑起了他和他念高中的儿子半年的生活费,随后就是一轮又一轮地重复过去,他借贷度日,以新的借贷还旧的欠款。在经济衰褪的大背景之下,他的人生窘境或许没那么特别,却鲜少有人如此坦诚地承认自己的潦倒。
被半夜噩梦惊醒的他,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安全感状态及其来源,他明白自己迫切需要一份收入,是有进账,他不一定需要某份工作。他常常在失眠的夜里上网,寻觅那份可能会有的收入,就像日日夜夜千万次念佛的祷告者,祈望下一刻被感应被看见被赐予...他的眼常常被屏幕的蓝光刺得水雾濛濛,然后,迷蒙中,他忽然发现,天色居然倏忽明亮,预约面试的闹钟像荆条那样抽打他的脊背,他起身关闭闹钟,把手机丢进床边堆满酒瓶和烟蒂,说不定还有浓痰的垃圾桶,幸亏垃圾袋里没有成团的液体,他之后从垃圾桶里掏出手机时暗自庆幸。他趁身边没人看见,极速抽出一张纸巾,仔细揩拭用了多年的、被他嫌弃咒骂过的手机。
现在,他所能信赖的人极少,当然,他生活中也没几个人相信他。他与人相处,常常横冲直撞,偶尔小心翼翼。但凡谁散给他一点点善意的碎屑,他都可以觉察到其巨大,并且惜如圭臬。他总是以某种决绝让对方感觉不错,也以同样的决绝让对方失望。人们对犹如故人的遭逢待初遇的他,也以原来你是这样的人的误判远离他。没人能一直忍耐并善待他这样的人,他那么敏感,以至于显得格外细腻、甚至类似于“斤斤计较”“格局担待不够”...
他那么认“死理”。如果对方说,我晚上八点在你家楼下右边第二块石头旁等你,一起吃个饭吧..他会站在寒冬的暮色和寂静深处里不停跺脚、抽烟,等对方,直到到次日晚间凌晨四点。在此期间,他不会给对方发一条催促消息、打一通电话。当你去质疑他的想法和做法、你提醒他变通或者释然,他会反问你,不是提前说好了的事吗。
关于他现在不怎么相信人,似乎很矛盾,因为他在这个前提下,却遵循“凡能解释为善意的就别理解为恶意”。他始终是那个愿意相信的自己。可他的敏感,他的无知,他的撕裂感...他总会瞬间觉察到如他一般平凡人的小恶小坏。有时候不绝对公平是存在的,既然你不能信任别人,那些人不相信你不是很正当的守恒吗。
能给予他精神上的接纳,以便他翻过极度糟糕的小小铁槛的人,他有过,至少在想象中存在过。他又一次丢了工作,他发现自己连要求不高的保安工作都做不好。他很高兴自己看见了这个现实,至少不是在五十几岁才意似到这个,即便在六十岁看见不堪,也是幸运。不幸的是,你把不堪的情绪和事件告诉了没有耐心和时间来倾听的人。你原本应该自我舔舐、反省、重生的呀。就像《砂女》中的那个日本男人,就像《英国病人》里的那位将死之人,你不要回避你的残缺与孤独,你要拖着你悲怆的孤勇、闭耳不闻巨大的声响在缺了一角的意大利别墅中寻找一架钢琴....
尽管你遇见你没有脸的伤残,你要在漆黑的冬夜捡起你所有能找到的破毯子,全裹在你瑟瑟发抖的身上,你并非喜欢它们带来的温暖,而是它们压着你的重量。人有时真的最害怕失去某些分量。你在噩梦中惊醒,你发现光是躺着,接受一切而不评判,你睡不着,但很愉悦。此刻没有任何人,包括你信赖的、你献给无名者的温柔的力量,都难以推开你没上锁的房门。你懂得,给予别人的迟早会回馈自己。
你是谁?
我不知道。你的问题太多。你的索求也不少。
我是把你愿意倾听的心拽到我怀里的、曾被你目光锁住的人。
你知道吗,我曾认为,你把我说的每个字都当作圆润润的雨滴,一颗一颗,细细咽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