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又到年关!记忆泊着岁月的小船,停靠若干年前念念不忘的岸!
小时候总盼望过年,盼父亲买糖,盼母亲做新衣裳……
过年了大人才会把储藏了好久的吃食大大方方的摆在案上,小孩子可以名正言顺的放开吃,而且可以挨家挨户吃大半月。我们连宗连族扎堆住的人们,隔好几代都能扯上亲戚。
冬天是个无厘头的季节,冰凉的天光下,万物枯槁,一切都变小了,连白天都冻得缩回去了一小段,天高地远,空旷冷落。然而,一场大雪在一夜间改天换地,熟悉的万物消失不见,好一个童话的冰雪世界。
天晴化雪的日子,出奇冷,有人成天挽手伸进袖筒,缩头耸肩念叨:“落雪不冷化雪冷”。我和同村姐妹们穿得太多,一身厚厚的棉,臃肿得像捆绑的棉球,排坐在门前的小靠背椅子上。穿着老棉鞋的小脚踏在各自小火坛的两边看化雪,日光映着雪光,慢吞吞地在老棉鞋帮上徜徉。我们在灿烂里眯着眼,小嘴儿说着,笑着。有时还会莫名闹腾,谁谁偶尔哭上一两声。小阵的沉寂,听见枯枝在风中的吉嘎声,抑或雪离屋檐化水滴落的滴滴答答。伙伴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小小的烦恼很快随雪水消逝无踪。
近处正在融化的雪水,眼泪似的一滴滴沁进泥地里。我心里乐开了花,因为一会儿岁高的奶奶就会端着盛满饭菜的小碗,送给在场的每个人手边。我们乐乐呵呵,透过饭菜往上蹿的丝丝白烟看雪水,仿佛渗进年的喜庆滋味。小伙伴们来一场无需预备的吃货大赛,个个现出小饿狼般的猛馋——
碗沿搁在张得老大的嘴里,筷子不停从碗里往嘴里送饭,直到鼓包包的一嘴,才使劲嚼着。几口下来,小碗干净得跟洗过一样。只是啥时候地上静躺着好些饭粒儿呢!仔细瞧瞧,花花的棉衣胸前也粘上了。吃一半,洒一半,爹妈头疼,我们快活。那真是一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时代。
雪化了,很喜人的年在大人们忙忙道道里近了。纯手工地方土特产是年货的重头,家里赶在年前这段时日备齐备足。我的父母在每个寒冷清晨早起,天晴时打糍粑年糕,炕豆丝,裹糖果,臭豆腐,炒红薯片;遇上雨雪天,就清理些旧箩旧筐,在朝北大偏房里编编补补,搭搭灶,劈劈柴。似乎父母再忙,我们也不去理会,觉得忙是他们的,年才是我们的。
直到冷风冷雨的一天,父亲在堂屋正中用板凳搁上一扇木门搭个台子,我们小心脏就无比快乐。这是给我们做新衣呢!冥冥中有个声音喜不自胜:真的要过年了!站在台旁,看父母裁裁裁剪剪。一块块红红绿绿特艳的布料,摊开平放在台面上,父亲用粉笔画线,有时还贴在我们身上比比。我们看出布料上衣服的轮廓了,这儿指指,那儿指指,俨然小裁缝。
在哧溜哧溜声里,在我们仨秭兄的小声争斗里,支离成各样的块条。缝制衣服由父母共同完成,记忆里母亲的缝纫技术是跟父亲学的。老旧的缝纫机红锈斑斑,在父母的蹬踏中复活,试试新衣,总是把来年的尺寸计算着,宽松得很。不管美不美,新衣才是过年的标配。穿新衣有讲究,在此之前一定是折叠平整放在大木箱子里头。
那时候想象年该是裹着花新衣温暖无比的巨兽,从腊月初启程,它的大脚碾碎一个个结冰的日子,稳健有力的脚步有如暮鼓晨钟,勤劳的父母乡亲都听得分明,他们勤苦劳碌,一年到头,此时内心的坚冰也开始融化,将万物复苏的信念深深扎根在心里。
“浮云蔽白日,游子思顾返”年年年关,只要家乡有爹娘健在,飘得再远的孩子都会回来,在满溢的亲情里休憩团圆。我家书香门第,声望高人缘好,家门口总有邻居串门搭讪,笑语声不绝,热烘烘的话语回荡在清寒的空气里。父母和祖父母各司其职,忙而有序。家里灶台火红亮有势头,煎炸之声,历历清脆,响连四壁。真真切切烟火人间,热乎乎的日子!
奶奶在堂前纳鞋底,短针长线牵绊着亲亲热热。旁边炉子上水壶滋滋水汽,一蓬一蓬蓝色的火苗在涌动,我想到了蓝莲花。蓝光,是有别与红火的不俗的光,青烟亮蓝如梦似幻。过年时,我们一定穿着新棉鞋,东家窜到西家,南头踩到北头。
清寂时分,旧日年关总清晰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