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客

1990年冬天吴家圩发生了一件大事,具体来说就是我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再具体一点就是我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安静的乡村突然热闹了两天,人们议论纷纷,鸡犬惊恐不宁。

那是我在学校就读的第三年,也就是在校外实习阶段,大家潜意识里都觉得即将要走向社会,相互之间隐隐有了一点若有若无离别将至的气息,对于这样的气息谈不上忧伤,也谈不上惶恐,只是觉得该做点什么,那时校园生活生机盎然,自由又迷茫,青春如同荒原,生长的气息在枯黄的草地上氤氲,远处滚滚的雨季即将到来。

我们就读的学校在Y城,我是班级里几个本地人之一,其他同学来自省内不同的城市,既然是Y城人,那么,Y城人热情的方式就是请大家去家里喝酒,听说隔壁班级已经有同学这样做了,回来后大家传得有声有色,听得心动不已。

那么,大家周末一起去我家喝酒吧,想到就立即行动,约了宿舍里的舍友,几个平常要好的男生,也请了几位女生,大概人员,男生:成楼、张建华、耿军、颜景宪、徐荣华、储公剑、李杰、孙鹏;女生:王梅、王健乐、刘秋红、王加美、张翠女。那时还没有电话,已经提前写信回去了。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时光久远,记忆可能会有出入,以上名字被我写到实际上没有去的同学,说明现在我对你印象深刻,而有人当时过去喝酒,却被我漏写了,说明当时我们关系友好,总之,我热情好客,大家相处和睦。

在一个星期六下午出发的,当时从学校浩浩荡荡步行走到车站,然后客车咣当咣当载着十几个懵懵懂懂,可能还有个别内心害羞的男男女女到了尚庄车站。

尚庄到吴家圩还有几里路,二哥吴国爱请了几个邻居骑着自行车已经在车站等了,这么多人无法一下子带回去,只能几辆自行车来回跑,送到了一批再回过来接一批,暂时没走的同学就由我带着,在后面沿着河边的大路跟着走,那时我们都有一双健壮的腿,哪怕走到天涯也不会觉得累。

老家鱼米之乡,河网纵横,宽宽窄窄河道上,搭有同样宽窄不一的的石板桥,冬日桥下水位较低,更显得空旷高悬,在北方女生的眼里,那些由几块水泥板搭成的石板桥,看上去可能还有点摇摇晃晃,特别是到了凌村北面转弯处,那是一处类似于水利枢纽的地方,东西南北横跨有几座石板桥,尤其东西方向的那座,又高又长,蜿蜒通向对岸,桥下河水奔流不息,由南堤河流经丰收河,最后汇入秦南仓南面的蟒蛇河。一般石板桥我骑自行车都不需要下车,直接歪歪扭扭的过去,但那座桥我不敢,看着那些由两三块石板并排拼凑,宽窄不一,有些石板之间还有大大小小残破的缝隙,就禁不住内心发怵。

当时暮色苍茫,北风阵阵,王梅书记是徐州人,还是徐州城里的姑娘,她站在桥东面的桥头已经犹豫了很久,一路走来胆颤心惊,那些大小不一的石板桥,已经把她柔嫩的小胆吓得支离破碎。当时我已经习惯性的快步走过去了,隔得远看不清她的脸,估计快哭了吧?我们都在等她,但她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敢独自走过来,当时我想:要是没有人,要是暮色再浓重一些,我们美丽的书记在确定了必须要过桥的现状后,凭着她一贯要强的性格,肯定会小心翼翼的趴下来,学着幼时学走路的模样,以双膝着地,匍匐前行,中途还要停下来,闭着眼睛休息一会,不敢看桥下流淌的河水,然后再鼓足勇气,继续匍匐前行,直至到达对岸。

这要是被附近的乡亲看见,一定会在我们贫瘠的老家成为坊间谈资,说成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天色将暮,鸡犬进窝,在凌村北面一座石板桥上,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在匍匐前行,历时长达一个多小时,终于攀爬过去,所有同学高声欢呼,那个勇敢的姑娘一头大汗,两手乌黑,裤子膝盖处磨破了两个大洞,人已瘫坐在地。

当然,这是想象的,事实上美丽的书记确实不敢过桥,以她当时浅薄的履历还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大河,还没有踏足过如此恐怖的破桥,她只好很信任的把一双娇嫩的小手放到我的手上,任凭我小心翼翼的把她搀扶过去,当时能够感觉到她的紧张,就像我们老家用船接新娘子,到了码头需要搀扶上岸一样。漂亮书记的小手被我紧紧的握住,弄得我也很紧张,她那么信任我,我可不能把她带到河里去。

一番折腾,到家已经夜幕降临,大堤旁边就是我常说的丰收河,大堤的另一边就是吴家圩参差错落的农舍,我家在吴家圩中部,一路走过,邻居们纷纷倚门观看,品头论足,老家平常除了走街窜巷的货郎,基本上没有什么外地人,现在突然出现这么多人,而且都是年轻人,还说着洋腔八调的普通话,这个西洋景让乡亲们激动不已。都知道是我同学从盐城过来,他们当时都在想,这些人都是读书人啊,将来都是要在城里上班做官的,羡慕得不得了,可惜乡亲们想多了,这些人后来都没有做官,都在没日没夜的机器轰鸣声中,做着一种叫着技术员的小工人,至今还有很多人混迹于社会底层,生活艰难。还有一些热情的大妈更是脑洞大开,看到有女同学一起过来,就开始她们质朴的想象,私下议论哪个将来做我老婆合适呢?或者哪一个可能会跟我有点那个意思呢?可惜多情的大妈们都搞错了,这些女同学当年确实长得青枝绿叶,她们从遥远的所谓故乡来到盐城,彼时还是黄毛丫头,身形单薄,经过Y城人几年的供养,如今已是面色红润躯体玲珑的大姑娘了,可是她们哪懂感恩和反哺啊,最后纷纷带着完整的女儿之身,在车站做着依依惜别的样子,留下一堆叫做回忆的东西,义无反顾的走了。

就像家里来了亲戚,父母去买了很多菜,请后面桂付二爷过来帮忙,他部队转业,空余时间帮人家做过家宴,知道是我同学过来,也很热情。一时在吴家圩冬日寂静的夜晚,我家罕见的热闹非凡,厨房里雾气腾腾,有条不紊的准备晚饭,堂屋里济济一堂,都是些所谓的天之骄子,灯光明亮,笑声嘹亮。

堂屋放了两张八仙桌,一桌配四张长条凳,大家几番谦让客气落座,倒酒夹菜,三巡五味,渐入佳境。当时二哥吴国爱特别热情,也特别豪迈,以为这群所谓的天之骄子将来必定前程繁华,不可一世,现在能够来到我们乡下,怠慢不得,可惜他不知道不久之后这些人中大部分都会在朱镕基总理一刀切的体制改革当中,恢复农民工的本质,与后来进城打工者并无多大区别,甚至因为迂腐或者其他自以为是的矫情,更加高不成低不就,境况颇为凄惨。不知道他如果当时知道这些会怎么样?不过此刻,他以身作则举杯吆喝,同学们也由最初的一点拘谨逐渐放开,于是,杂音缭绕,你来我往,吼声不断,喝得激情澎湃,昏天暗地。

这里需要客气几句,打个招呼,老家虽为鱼米之乡,但物产不丰,这个从每次寒暑假宿舍里大家带来的家乡特产可以看出,其他同学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家乡特产,只有我们,除了成楼带过几次山芋干,像个石头一样嚼也嚼不动,经常晚自修后,分给大家几条,在嘴里嚼到第二天天亮还没有嚼烂。

家乡属于里下河地区,菜系主要是淮扬菜,虽然张建华事后认为,那些汤汤水水的菜不合其胃口,只有红烧鲤鱼才能算道菜,但这是区域饮食差异,就像他们那里出名的狗肉,我们就不敢吃,害怕有狂犬病毒。父母没有出过远门,也不知道大家都爱吃些什么?不过按照他们朴素的想法,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猪肉鱼虾都端上来了,米饭煮了一大锅,酒是买的,足够大家醉生梦死。瓦房几间,木床几张,后来大家怎么睡觉的,我已经不知道了,男生由我二哥安排,女生由我妹妹照顾,我已酩酊大醉。

第二天醒来,大家或散于麦田之上,或立于河渠之旁,或坐于堂屋之中,老家附近没有什么风景可观,只能三三两两的在四周游荡,如此,老家人倒是有了可看的风景,都在偷偷打量这些年轻男女,这些嘴巴里音腔怪异的同学。

后来出了两件糗事,一是第一次来到里下河乡村,大家对农家厕所不太了解,北方人比较粗旷,地面挖个坑撅着屁股就可以方便了,而我们这里还略有考究,在粪坑之上铺有木板,中间立有木架,人端坐其上即可,但手无攀处,若不小心后仰会跌入粪坑,这些日常动作,为难住了那些来自北方的同学,他们虽经剽悍民风熏陶,但遇到老家厕所也无可奈何,操作不得要领,人之三急又无法避免,于是,几个彪悍男生越过木凳,爬入后方粪坑边缘,雄踞其上,艰难操作。关键,乡下厕所都和猪圈相连,男生们一番动作,把隔壁老母猪吓得满圈乱窜,惊恐不已,后来听我妈讲,老母猪被吓得三年没能下崽。

第二件糗事,当时大家喝酒酣畅淋漓,我也酩酊大醉,然而颜景宪醉酒严重,第二天萎靡不振,捂着脑袋,哼哼唧唧,那时我同学向东书记的娘子还没有成为他的娘子,自然也没有成为我们村上的赤脚医生,无法过来给他输液,他只能一直哼哼唧唧下去。没有想到,他这一哼唧,就哼唧到了毕业,也就是说,他醉酒后遗症剧烈,伤了他本就不太灵光的脑袋,以后每次考试我们都在紧张的复习,他因为醉酒以后脑袋始终不醒,自知无法正常应对考试,每次都偷偷摸摸由学校食堂西侧,悄悄钻入班主任瞿老师家里,最终才顺利毕业。后来总结,他因祸得福,那时一趟趟酒后操作,给了他很大启发,提前了解了社会生存法则,为他后来混迹官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星期天吃了中饭准备回校,在丰收河大堤上,分成两拨人,一拨人男男女女青春洋溢,边走边回头,说着感谢的话,当然就是吃饱喝足的同学,另一拨人缓慢跟随,笑容紧张,嘴里可能还说着下回来玩什么的,自然就是我父母家人,当时冬日高悬,冷风呼号,圆脸女生刘秋红衣衫单薄瑟瑟发抖,我把我那件雪狐牌羽绒服让她穿上,她还夸张的把帽子套于头上,粉白的大圆脸显得更加圆了,我回头看了看她,看到了一脸的贤惠。多年后开玩笑问她,既然衣服都穿上了,干嘛又脱下来啊?言下之意,干脆嫁给我不就好了?她听后似嗔似怒,忸怩不已,并最终赧然一笑,露出一副害羞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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