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不就是写文字的,还能是干什么的啊?”
我漫不经心的回答今天的第一位参观者。
“那你每天都写吗?”
“不,要是你每天都工作,你也早就不干了吧。”我将头偏向展览室,不再想回答她的问题。小孩子就是麻烦,这样的问题我听过不知多少遍,要不是为了钱,我早就不干了。
“那你……”“小姑娘,你的参观时间到了。来,下一位。”保安领来了一个老人。小姑娘不见了,估计找她爸妈去了。
“你是作家?”苍老的声音响起。
唉,又来了,真烦啊。
(1)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提问者。
“作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这句话一出,我应付了无数参观者的舌头都打结了,我盯着他不下三秒。
“老先生,你知道,各地有各地的规矩,有的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我结巴的说完,脑门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作为一个展览品,你有责任回答参观者的任何问题。”老头声音不大,隐隐有种威严从字句中散发出来。
我脑子在飞快的转动,许久不用的脑细胞被我唤醒,我记得师父当年跟我说“脑袋不用,就会生锈”,看来我这脑袋还能用。不过老头的问题实在难以回答。因为,我忘了。
请不要忙着责备我,如果你被展览几十年,你也会忘了很多事情,何况早就被人淡忘的这种问题呢,不过这个老头似乎在哪见过。
“叮叮叮”声响起,我长呼了口气。
参观时间到了。
(2)
老头临走前那句“我还会再来的”让我很不浑身不得劲,回到“家”我直接躺倒在床上,昏沉的连送来的饭都没吃。
这是第几个年头了?我竟想起了这个问题。再过三个月就整整二十个年头了,真久啊!小半辈子都在这过去了。那个老头让我很恼怒。他凭什么问我那样的问题,我早就忘了!
我得起来找点吃的,明天可不休假。屋里什么吃的都有,但我一点胃口也没,我躺回了床上。
迷迷糊糊的,我睡着了。
(3)
“云对月,雪对风,晚照对晴空。”师父在一旁监督着我背书,他还在用笔写着什么,可师父不给我看。“别偷懒,好好背。”师父突然一喝,给我吓一跳,书上一只小蚂蚁差点被抖掉,我忙加大音量,“沿对革,异对同,白叟对黄童……”,就像我对师父一样。
师父教书时很严厉,其他时候就很和蔼了,听说师父写文章很厉害,在我们这个国家该是数一数二的了,有时候我看到他在无人时叹息,他可能对我这个徒儿太失望了吧。他的作品很久没再发表了。也许他知道,作家的作品,在这个时代没人看了。
突然有一天,师父死了。
我亲眼看着他从楼上跳了下去。
奇怪,我当初竟没有反应,就愣愣的,看着师父从窗台跃起,就像一只鸟一样。
(4)
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梦到师父。做个梦真累啊。
我已经三十岁了,怎么还记得多年前的事呢。我昏昏的坐在展览台檀木椅上,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回答过无数次的问题。
很快,一天过去了。那个老头今天没来。
我是看过师父在生命的最后日子写的文章的。这一天,梦境又带我重回到了二十年前。
在给师父收拾遗物时,我找到了他的一大摞手稿,它们都被细心的存放在一个木匣子里,似乎在等着我开启。在最后的文章里论述到:作家这个职业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
这句话,让我放弃了小说家的身份,而选择做一个展览品。
(5)
幸运的是,我是世上最后一个作家,被国家博物馆馆藏起来以供后人纪念这个职业,因此我衣食无忧舒服得过了二十年。
自从我被展出起,人民的闲时娱乐已经被各种影视作品占据,书籍几近绝迹,只有我这个“作家”存在于博物馆。现在我懂了师父当年的叹息,“作家”一词终于尘封于故纸堆里。
看着手机上的各种推送信息,这就是新时代的文章,一样的结构,一样的用词,就连爆款标题都一样。因为,这都是文字机器人书写的。
世上已经没有正经写作的人了,我是最后一个。
就连我,也要消失了。
(6)
我终于知道了那个老头是谁了。二十年来,师父从未来到我的生活,我能再次见到他,我很欣慰。
那个老头就是我幻想出来的师父,他来提醒我什么?想告诉我什么?是想让我想起作家的意义吗?
没有什么作家了,师父不愿“作家”这个词被侮辱,因此想带走我吧。我活着,并未尽到一个作家的职责。我体验到师父当年一样的寂寞,人们已不在乎真正的作者。
剩下的,只有那些千篇一律的机器文章而已。
(7)
被展览整整二十年的那一天,师父来接我了。我知道了作为一只鸟的感觉,像师父一样。
(8)
“作家”已死,谁者当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