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月光仿佛受到了嫦娥仙子心情的感染，变得更加澄澈明亮。是千年来从未有过的澄澈，从未有过的明净。
天庭的小仙娥们远远望见广寒宫的月亮，都说，看来嫦娥仙子今夜的心情很好呢。
嫦娥发了会呆，醒过神来，问李白：“先生在想些什么呢？”
李白肯定不能说是看她绝色的姿容看呆了，其实什么也没想呀。
他认真道：“想起了一句诗。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嫦娥闻言抿唇笑了，“这是先生的诗。很应景。”
李白震惊了。原来嫦娥一直这么关注我啊。那我是不是也要表达下对她的关注？那肯定得有！
于是李白又吟了一句诗，“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仙子可知道这是谁的诗呀？”
嫦娥羞红了脸，轻轻道：“还是先生的诗。”
她扶了扶鬓间的玉簪，调皮地笑道：“不过玉兔近千年来太懒了，已经不捣药了。”
李白正沉醉于嫦娥的娇羞和调皮，忽然一声粗犷的喝问传到他耳边，“小娥当然是与我为邻啊。你这酸书生，哪里来的？”
吓得李白差点扔掉了酒杯。这就是那个砍树的？果然啊，就是没教养。粗俗粗俗。李白腹诽道。
面上却极大度地笑道：“这位想必是吴刚兄吧？幸会幸会，在下大唐诗仙李白。”
“幸会个屁。你算什么鸟仙，敢来这里撒野。”吴刚横眉冷对。
嫦娥仙子皱了皱眉。“吴刚兄，这是我的贵客。”
这个吴刚，真是一点也不可爱了。嫦娥盯着吴刚，眼里传达着一万句“你快走开”，意思明显得就差拍在吴刚脸上了。
吴刚恨恨地看了一眼李白，回去砍树了。毕竟追了嫦娥几千年了，不急在这一时嘛。
死都不承认他其实有点怕嫦娥。嫦娥某些时候是有点神经质的。咳咳。
李白目送吴刚远去，心中暗喜。
一脸安慰地对嫦娥说道：“仙子受苦了。每天对着这样粗俗的汉子，千年如一日，真是不容易啊。”
嫦娥：“……还好。”
额，难道告诉先生她其实很享受吴刚每天的“见神骂鬼，不见神骂神”？
李白不失时机地赞美道：“仙子不仅美丽，还很善良。”
嫦娥又给李白添了一杯酒。“先生不用仙子仙子地叫，叫我阿嫦就好。”
李白高兴道：“好的，阿嫦。阿嫦，这桂花酒味道真是不错呢。”
“是啊。月桂树的桂花酒在天庭是出了名的。轻易不送人。谁要想喝他的酒，就得拿蟠桃来换。”
“哦？这里面可有什么缘故？”李白面上带着礼貌的疑惑，心里其实好奇死了。
难道这广寒宫的月桂树和瑶池王母的蟠桃树真有一腿？啊呸。真有一段奸情？呸呸，感情，嗯感情。
嫦娥叹了口气。
“这故事说来就长了。我也是听天庭的小仙娥们聊天才知道的。”无聊时听听八卦也很正常好吧。
李白心道，你倒是快讲啊。
口中却说：“长夜无聊，阿嫦不妨说来听听啊。”
嫦娥点点头，悠悠说道：“听说天庭还没建立时，月桂树就在这儿了。
那时候还没有玉帝，天地都是天帝掌管的。天帝大手一挥，说，就这儿了，我们就把家安这里吧，我算过了，这儿风水很好。
于是他带着一众老神仙创立了天庭，他们把这儿的东西挪来倒去的，十分容易。但是什么事都这么容易岂不是太无趣了吗。于是他们碰上了硬茬，钉子户月桂树。”
李白哈哈笑道：“月桂树还很有骨气嘛。”
“是啊。”嫦娥接着说道：“月桂树不仅有骨气，还很有性格呢。
天帝要建天庭他不肯挪道让步。天帝一想，自己没必要和这比老神仙还老不死的树较真呀。
于是他就绕过月桂树建了天庭。结果天庭刚一建好，天帝还没来得及享受成功的喜悦，就有小神大惊失色地跑过来说，天帝大人，了不得啊，不得了啊……那老树啊……怎么动了呢……怎么爬得那么高呢……
天帝被小神仙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话弄糊涂了，气得大叫，有屁快放！
于是小神仙放了一个屁后，愣愣地道，天……天帝大人……去看……看看就知道了……天帝气得捂住鼻子飞到了天庭上方。
结果一眼看去，差点从天上掉了下来。只见那棵月桂树好死不死就长在天庭大厅正中央，本来应该放天帝宝座的地方被月桂树的根占据了。”
“哈哈……哈哈……”李白笑得直拍桌子。
“月桂树，真是相当有趣啊。”李白心想，这贱贱的性格我喜欢。
又追问道：“然后呢？”
嫦娥也忍不住笑了，“天帝气得站在天上对着月桂树破口大骂了三天三夜。月桂树连个屁都没给他放。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都有几个老神仙来看望月桂树，有时喋喋不休地骂他，有时苦口婆心地劝他。可他就在那扎根了，死也不挪步。
众人商量着，这也不是个事儿呀。天帝已经下了命令，要是不把这棵树弄走，大家谁也别想睡好觉，他天天晚上挨个去砸门。
老神仙们都很无奈，这个天帝，实在是恶趣味。为了睡个好觉，大家是冥思苦想、绞尽脑汁。
终于，一个很小的神仙偷偷摸摸地举了举手。
那谁，你举手了？你有办法是不是？快，站出来说说。
那小神仙抖抖索索地站到一群老神仙之中。众人奇怪了，咦，之前没见过你啊。
小神仙说，是啊是啊，我刚刚出生三百年，还很小，老神仙们没见过我很正常的。
有人问了，哦，那你从哪生出来的呀？
小神仙道，我是从月亮里生出来的，我叫月少。
众人又问了，月少啊，你刚刚举手了，你有办法让那月桂树挪走吗？
月少闻言自信地笑了，有的有的，我一出手，那月桂树保管肯挪步。
说着，月少从眉心抽出一根红线，飞到了天上。众人和他挥手道别，月少，加油啊！”
李白惊疑道：“那这个月少最后成功了吗？”
嫦娥叹息，“成功了。月少先去了天后的瑶池，瑶池里长着一棵美丽的蟠桃树，她的枝叶嫩绿，像碧玉一样。月少逗她，蟠桃儿，你真好看。
蟠桃儿羞涩地笑了，谢谢你。月少又道，可惜了，假如你再有一条晚霞一样美丽的手链，那就美呆了。
蟠桃儿急忙问道，这手链哪里有呀？月少笑得眉眼如月牙，我有呀。
他刷的变出一根红色的手链，说，送给你，蟠桃儿。
蟠桃儿大喜过望，立马把手链戴上了。月少于是和她告别了。
但他没有回到月亮里。
他又去了天庭。
月桂树看着面前这个嫩神仙秧子，闭上眼睛继续做梦，压根懒得看他。
月少坐在他旁边说，唉，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小仙娥，可是她压根就不理我。
月桂树睁开了眼睛，讥笑道，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哪个小仙娥瞎了眼能瞧上你啊。
月少怒了，那也比你好，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连恋爱都没谈过。月桂树气坏了，你说谁没谈过恋爱呢。
月少说，说你呀，我看你连花都没开过吧，真是枉为一棵树啊。
月桂树哑口无言。
月少安慰地拍了拍月桂树的树干，别伤心啊，我送你一个东西，能够给你带来姻缘好运呢。于是刷的变出一根晚霞一样美丽的手链，递给月桂树。
月桂树一脸嫌弃地把手链丢到一边，说，这种娘儿们戴的东西我才不要。月少哼了哼，走掉了。
月桂树见他走了，动起一根树藤卷起了手链，偷偷地戴到了手上。
月少躲在乌云里看到了这些，憋笑憋得差点便秘。”
李白惊讶道：“晚霞一样美丽的红色手链。莫非这月少就是……”
嫦娥沉重地点了点头。“嗯……他就是后来掌管天地姻缘的月老。”
“那月桂树是怎么落到了今天这个境地？”李白问道。
这可不是民间骂人的“挨千刀的”，这是真的挨千刀，而且何止千刀，千万刀都有。
李白光想想吴刚那粗犷的身材和黑漆漆的大斧头心里就一阵发寒。
嫦娥喝了一口酒，又说道：“自从月桂树和蟠桃儿戴上了月少送的手链之后，两人就经常相遇在天庭的各个地方，天河呀，瑶池呀，月亮台，云霞阁等。
久而久之就形影不离了，这时候不要谁来骂，谁来劝，只是蟠桃儿说了一句话，月桂树就搬到瑶池去住了。
天庭终于物归原主了。
天帝松了口气，老神仙们也能睡个好觉了，月少也因此掌管了天上地下的姻缘。简直皆大欢喜嘛。
可惜，这世上的事情哪有这么完美呢？
据当年的老神仙们讲，那一年，月桂树开了万万年来的第一树花。香气浓郁得化不开，从天庭到人间，从海底到山谷，没有一个地方闻不到他的香气的。可见月桂树的心情有多么好了。
那一年，蟠桃树也开了花，花谢了之后长出了一颗颗小小的蟠桃。
然而这个时候月桂树不巧揍了天帝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玉帝一顿。
玉帝哇哇大哭，跑去找他天帝老爹诉苦求保护。
天帝怒了，这棵老树，以前欺负我，现在欺负我儿子，不能忍，绝对不能忍。
于是他说，月桂树你给我滚，滚到月亮边上去，别再惹我。
月桂树也是个暴脾气，说，天帝你这样就不讲道理了，你儿子欺负我家蟠桃儿，你不教育你儿子我就帮你揍呗。
天帝说，我今天就不讲道理了，你滚不滚？
月桂树当然不干。
天帝气得直叫，别以为老子治不了你了。
可想想也确实治不了这棵雷劈、火烧、刀砍、斧劈都不管用的老树。
于是天帝把主意打到了蟠桃树身上，他说，老月桂你到底滚不滚，你不滚我就先把蟠桃儿给劈了当柴烧！
月桂树也怒了，你敢！天帝冷笑，你看我敢不敢！
好吧，天帝是敢的，于是月桂树只得妥协了，默默告别了蟠桃儿，去了月亮的阴影里扎了根。
天帝还追着他的屁股叫道，你敢回来我就劈死那蟠桃树！
从此以后，月桂树再也没出来过。而蟠桃树从那时起三千年才开一次花，再三千年才结果，又三千年果子才会成熟。
可把天庭的神仙们馋坏了。
岁月流转，光阴变换，天帝陨落，玉帝继位了。瑶池的主人从天后变成了王母。掌管姻缘的神仙也从月少变成了月老，但因为新的天条禁止神仙谈恋爱，月老殿从盛极一时变得门庭冷落。
唯一不变的就是月桂树，他永远是那个样子。
玉帝还记得小时候被月桂树打了一顿，又生气每次吃到的蟠桃里都有虫子。
于是当犯了天条的吴刚被带到大殿时，他大手一挥，去吧，带着你的斧头去砍那棵老不死的月桂树，砍死他你就能重列仙班了。
吴刚闻言大喜，以为这是件很容易的事，乐颠颠地跑去砍树了，可见他实在太年轻了啊。
看看，砍了这几千年，月桂树还是那个样子，桂花酒还酿得越来越好了。
吴刚的脾气因此变得越来越坏。”
听到这里，李白也禁不住眼眶微湿。
他使劲眨了眨眼，憋了回去。笑话，这要让嫦娥看见了，不得笑他吗。
“唉，这月桂，真是……”
嫦娥含着一汪眼泪笑了。
“是啊，这月桂树，我还欠他一个蟠桃呢。”
李白奇道：“咦，他用桂花酒换蟠桃干嘛呢？他又不需要成仙、长生不老啥的。”
嫦娥：“我也不清楚。只是有时候会看见他在月光下对着蟠桃说话。每当蟠桃放得太久坏掉以后，他就把它埋在他的树根旁边。”
李白平静了下心绪，饮尽了壶中的桂花酒，望了望天边泛出的一丝鱼肚白。
天已经快亮了。
李白说：“阿嫦，我该走了。”
嫦娥笑得光华夺目，点了点头，“嗯。先生去吧。”
“谢谢你的邀约。酒很好喝，故事也很好听。”
“先生喜欢就好。玉兔，送送先生。”
坐在地上的玉兔嗖的蹦了起来。摇着尾巴在前面带路，嫦娥走到窗口认真地看着月亮，不再去看李白。
临走前，李白拿起纸笔，挥毫泼墨，写了一副门联：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然后消失在缥缈无边的云雾里。
人间。梦醒了，唯余寒凉。
六十多岁的李白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头很疼，宿醉加上花甲的年纪让他倍感虚弱。
他怀念梦里二十岁的模样和跳脱的思绪，怀念月桂树万万年前的那段故事，更怀念嫦娥仙子睡在如水的月光下。
然而这一切终究是一个梦。
散了。
他觉得自己病了。每天过得都很萧索。
回想自己这一生，也曾风华正茂，诗名满天下。
可惜晚景凄凉，一大把年纪却郁郁寡欢，漂泊不定。
想到这，他又喝起酒来，大口大口地喝，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了。
天渐渐黑了，满院的酒壶横七竖八地躺在月光下。
李白看着月亮，安静地笑了。
世上最美的有两样，最明净的月亮和最温柔的湖水。
于是他提着酒壶来到湖边。撑了一叶扁舟，往湖心去了。
躺在小舟里，李白边喝酒边看着天上清冷的月，任流水带着小舟四处飘荡。
他在想，嫦娥仙子此刻在干什么呢？喝着桂花酒看月亮？坐在窗台上看吴刚砍树？还是抱着玉兔听小仙娥们讲故事？
他不知道。
于是只能继续喝酒，念道，“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好诗啊好诗，李白笑了，诗仙的诗自然是好的。
阿嫦，你听见了吗？
李白确乎是醉了。
他突然惊奇地发现有两个月亮。天上一个，低头一瞧，又是一个。这一个瞧起来还特别近。
李白高兴地伸出手去抚摸，嫦娥就住在这月亮里面吗？
李白很想再去一趟广寒宫，听嫦娥讲一个故事。他怀抱着那轮月亮，慢慢地沉到了水底。他最爱的两样世间最美，最明净的月亮和最温柔的湖水，此时，都在他的怀里了。
而广寒宫的嫦娥，在那夜之后，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究竟有多长呢？
听说错过了一次蟠桃盛会。
为此，月桂树耿耿于怀。日日从广寒宫的窗口爬进来，看看嫦娥仙子醒了没有。
“玉兔，你家仙子醒了没？”
“没有。睡得正沉呢。”
“她还欠我一个蟠桃。”
“是啊，我记得。”
“那她什么时候醒？”
“不知道。大约等你不要蟠桃的时候就会醒了吧。”
完
喜欢一个人，也许是一种感觉，也许是一时沉迷，也许是一场梦。
但是重要吗？
不重要。
那什么是重要的？
不知道。
也许是你，也许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