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养母生母【二十五】

穿梭在各种肤色的人群中,初来美国的那段日子,浩浩尝尽了生活的各种艰辛。在美国这样的大城市里,每天都会不停的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的各种故事。

浩浩租住的房子,在远离闹市的一处偏远的街角。每天,他都要赶几趟地铁奔走于学校,租房,再到自己打零工的地方。地铁的过道里,天桥下,到处都住着无家可归的人。那是他们晚上安歇的家,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在这里组成了另一个国度。

各种肤色的人过着各种不同的生活,各种各样的故事在他的眼前轮番上演,浩浩总是随着拥挤的人流从繁忙时赶到夜市落幕。

有时候会是几个无家可归的小孩,赶着来来回回的人乞讨,他们没有户口,被豪无责任心的父母像甩包袱一样的扔在街口。有的是非法的偷渡居民,拖家带口的栖息在那里,更多的是来自很多不知名国家的黑人,他们三五成群的光着膀子,似也无忧的扎堆守着无眠的夜,更有一些年轻的情侣也赶来这里湊一份子。

他们似若无人的过着他们的生活,络绎不绝的人流在他们的身旁匆匆而过。

浩浩每次经过那一个个的地道口,都会默默的看看那一张张各种肤色,各种形态的人。他记住了一些老住户,也有一些老住户记住了他。他们以这里为夜晚的避风港,早把这里当作了他们的家。很多时候,一些老面孔不知不觉的消失了,他又会看见一张张新的面孔,在某个角落里欣喜的占据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天,浩浩背上背着几副姐姐王娟妹给他寄去的画作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总会在某个热闹的夜市去展示姐姐的画作,不留余力的给姐姐作宣传,想以此增加她的信心。

浩浩最喜欢去热闹的广场,或是就在这样热闹的地道口支个小摊,一边为姐姐卖画,一边在旁边构思自己的小说。有时候,他也会拿到学校给美术系的同学们参考,他很欣赏姐姐的画作,他相信姐姐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画家。他只是在姐姐无法前行的道路上,为她托举一盏孔明灯,替她前行。

当时,夜正深沉,浩浩从快餐店打完零工赶往住处,埋头快步往前走着。不想,迎面撞上一个飙形大汉,额头碰上他如城墙般坚硬的胸膛,浩浩摸着生疼的额头退后好几步。

在朦胧的夜色里,浩浩抬眼只看见一张黑不溜秋的脸。唯一清晰可见的是那一双瞪着白眼珠的眼睛,和那一口相衬得格外发白的牙齿。

“son of bitch,  you hit me” 被撞的这个黑人故意装出一副被伤到的样子,嘴里咒骂着,惹来其它两个如他一样的同伴顿时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sorry , i am sorry......”

浩浩不停的点头哈腰道歉,他知道外面这些黑人惹不得,很多都是非法居民,他能躲就躲。那些黑人闹事的新闻每天都会或多或少的发生,为了逃离贫穷的国家,他们既使四处流浪,也愿意留在这样的大都市。

他们的生活只是比他们在自己的国家忍饥挨饿的好一点,总是免不了被歧视,很难找到工作,找不到一个安身之所。他们的生活一般都是浑浑噩噩的得过且过,杂乱无章。

这三个黑人团团围住浩浩,人高马大的他们高出浩浩好几个头,形成了一堵高高的人墙。顿时,一阵阵难闻的气味从他们的身上散发出来,直扑入鼻,浩浩顿时感到一阵恶心。

沉闷的空间,连手脚都张不开,浩浩几度想挣扎出来,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蛋壳里的小鸡,打破不了困着它的墙壁。

“little bastard ,what the hell is this?”

其中的一个黑人留意到浩浩背上卷起的画作,拍了拍他的头,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他嘴里嘀咕着,伸出粗大的手掌,一把撤下浩浩背着的画袋。浩浩拼尽全力的护着这些姐姐呕心沥血创作的画作,可在这三个巨人面前,浩浩的抵抗显得多么的软弱无力,就像一只小老鼠在反抗着一群张牙舞爪的大猫。

另一个黑人说着不知哪个国家的语言,显得有些不耐烦的又重敲了一下浩浩的脑袋,像拎个小娃儿一样,揪着他的衣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this is my sister's painting , please return it to me......”浩浩作出恳求的神态,欲夺回这个被五尺巨人高高举起的画袋,生怕他们把它损坏了。

三个黑人不顾浩浩的恳求,用力的撤下画袋,拿出里面的三幅画,依次展开,看了一眼,瞧着浩浩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what the hell is the painting, they are so ugly ……”

这是王娟妹所模仿的几副印象派的画作,画风新奇,独特,视觉感很强。她临摹名家画作好几个月,每副画她都创作了十几遍,才把自己觉得满意的那副寄到美国。

这种派别的画作之美,又岂是他们这几个流浪汉欣赏得来的?

其中的一个黑人漫不经心的拿着其中的一副画作势歪头看了又看,咧歪了厚厚的嘴唇做出嘲讽的模样,嘴里说着浩浩听不懂的话,大手一挥,他手中的画作顿时被撕成两半。

浩浩两眼瞪着面前的这个人,内心里充满了愤恨。在黑夜里,他就像一个鬼魅,既让他感到害怕也让他无比憎恶。浩浩的心就像这副画作一样被撕裂开来。

突然,浩浩内心里的愤怒赶走了他的恐惧,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对着面前这个黑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浩浩就像踢着一堵墙壁,对方纹丝不动,反倒把自己弄得酸疼。浩浩揉了揉胀痛的拳头,停下了他的攻击,望着被撕裂的画,他很是无助。

三个巨人看着浩浩,相视大笑起来,就像逗着一个小毛孩儿,越发来了兴致。

“are you ok , come on again , little bastard……”

其中一个带着夸张的神情,仰天大笑,并朝着浩浩俯身做着竖中指的动作,一口白牙在他黑不溜秋的脸上显得格外发白。

浩浩突然想到了什么,忙急切的在背包里一阵翻找,把包里的全部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丢在地上,其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几十美元和一个书店的充值卡而已。

“this is all my money , can you let me go ?”

浩浩带着近乎哭诉的神情,眼巴巴的望着竖在他面前的这三个大汉。

他们看到浩浩掏出来的钱,立刻丢掉手中那些他们看着毫无价值的画作,捡起地上的东西。他们把书店的充值卡丢在路边,手里只捏着这几十美元,然后又在浩浩的背包里翻了个底朝天。他们在背包里翻不出东西还不服气,便一把拎起浩浩,在他的衣兜里翻出他的手机,在手里掂量着,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son of bitch , you are so poor ……”

他们朝着浩浩用他们的语言咒骂了几句,然后说说笑笑着大摇大摆的走了。

看着他们走远,直到他们的背影拐进了另一条黑沉的街道,浩浩才舒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的捡起被丢在地上的画作,其中的一副画作上面还被踩上了两个大脚印,浩浩忙拿衣袖轻轻的擦了擦,慢慢的又将它们卷起来放进布袋。看着那副被甩在地上早已撕裂成两半的画作,浩浩的心里很是难受。他的脑袋里满是姐姐埋头作画的身影,他知道姐姐是如何才完成这些画作的,又是倾注了多少心血的。

他为自己没有好好维护好姐姐的心血而感到深深的自责。他一边擦着眼角留出来的泪,一边轻轻的卷起两边被毁的画作,轻轻的还将他们放进布袋。

浩浩把画袋紧紧的抱在胸前,他神情灰暗的继续走在黑沉的街道上。各种各样的人和他擦肩而过,有和他一样匆匆上下班的人,有仰卧在路旁的流浪汉,还有一些浓妆艳抹的女人站在街角,神情迷离的叼着烟,望着来往的男人。

今天,浩浩对这些人,这些故事视而不见。

身无分文的浩浩,也来到了地道,无家可归的他,也选择了这样的地方来度过漫漫长夜。对他来说,这里还是比较安全的。他四处寻觅,找到了贴近地道口的一处空地容下身来。对于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来说,风不吹雨不淋的低下隧道是他们最舒适的港湾。白天,他们散落在城市的角角落落,晚上,他们就像一个大家庭,一个个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团聚。

有的人住久了,就成了邻居,成了常住户,每天就守着自己的这块地儿。他们的生活很简单,只求温饱,却也快乐。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小酌一杯,也有的拖家带口的会煮点简单的饭食,还有各种肤色的男人,如饥似渴的望着过往的女人,不免说起几句黄段子。

浩浩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他把画袋小心翼翼的放在身旁,便将身子蜷缩成一团,试图抵御地铁口灌进来的风寒。

旁边一个黄头发,白皮肤的年轻人,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便自顾自的拨弄着手里的吉他。

“are you a painter?” 过了许久,吉他手点燃了一根烟,也顺手甩了一支扔在浩浩的脚边,并举着打火机做出为浩浩点烟的姿态。

“no ,i am a student ……” 浩浩裹紧了自己的衣服,从地铁口直灌进来的寒风,冷得他瑟瑟发抖。他忙朝吉他手靠近了些,企图避开风口。

“thanks, i don't smoke……”浩浩捡起丢在他脚边的香烟,小心翼翼的又递给吉他手。

“o  ,my good boy , where are you from……”吉他手接过浩浩递过来的香烟,转手又熟络的扔给了旁边另一个年轻人。借着地铁口暗黄的灯光,浩浩看清了他发白的肤色,还有那一头金黄的显得有些凌乱的短卷发。浩浩直觉他会是个欧洲人,但是浩浩没有去问。

和吉他手聊着天,浩浩的心里倒是少了很多胆怯,感觉自己安全了。肚子里正饿得咕咕叫,可他身上没有半毛钱。

浩浩靠着写作能赚些钱,那也只是能供着他的学费和住宿费而已,生活费还是打零工赚的,这一周的生活费已经被抢了,浩浩感到有些无助。

吉他手看着瑟瑟发抖的浩浩,他笑了笑,把自己占领的地盘缩小了些,指了指他用来占据地盘的垫子,示意浩浩坐过去。这里常住的流浪汉们把这里当成他们的家,自然希望自己的家越宽敞越好,他们会用随身带的东西铺在身旁的地面上,宣誓自己的拥有权。

吉他手旁边的那个男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他的面前放着几条热狗,两瓶廉价的啤酒,呆呆的看着过路的人,一个人喝着闷酒。

吉他手凑了过去,自顾自的拿起一根热狗,开了另一瓶啤酒,挨着他开始喝酒聊天。看着他们,就像是多年的老朋友,老邻居。浩浩忍住饥饿,默默的注视着他们,注视着过道对面的躺着的,窝着的,坐着的各种肤色的人。

一连好几天,浩浩和他们成了邻居。在这里,浩浩知道了他们的故事。

旁边的吉他手来自法国,是一个浪漫的年轻小伙子。金黄的头发趁着白得发光的皮肤,高挺的鹰钩鼻配上那双似海水般深蓝的眼睛,即使个子不高,可看上去是多好看的一张脸啊,总叫人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浩浩想不明白,这么好看的人,又怎么还会流浪呢?原来,这个吉他手本来是一名公司签约的艺人,因为不满公司的安排,他花费了他所有的钱财和公司解约,只为追求自己喜欢的音乐,而不是被那些人牵着鼻子走,做自己不喜欢的音乐风格。多年来他追求着自己的艺术梦想,创立自己独特的风格。

浩浩听过他的吉他弹奏,有一种轻缓的伤感,有时,也有一种迷人的浪漫。

有时,他会在人流涌动的时候,就这样淡然的坐在地上,轻轻的弹奏一曲,路过的人群,有的为他的吉他打动,停下匆忙的脚步,站在跟前听上一曲,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块或者几块挣得叮咚响的钱币,也有匆忙的人群虽然听不懂他的音乐,但是为他的面孔着迷,边走边掏出相机拍个他的照片。当然也有一些迷妹听了一曲又一曲,掏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币当作赏赐,也有比较火辣的迷妹直接提出约会。吉他手总会回应她们的热情,眼含秋波的挑逗着他们,不放过这样的一件美事。

有些经常路过的人,认识了这位常住居民,有送吃的,有送喝的,特别是某些女人,大抵都是为他的面孔或者音乐着迷吧。浩浩也为此受到不少恩惠,跟着吃上那些免费的饭食。

浩浩很欣赏这位吉他手,有那么一天,相信他一定还会站在他应该站着的舞台上。多亏了他,一连几天,浩浩得以免了饥寒交迫。

吉他手旁边的那个中年人,后来这几天便没来了,直到浩浩离开地道,也没再见到他的身影。

通过吉他手得知,这个中年人原来是柬埔寨人。来美国多年了,以前开着一家小公司,过着中层阶级的生活。后来,他跟着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去过阿拉斯加,染上了赌瘾,输光了家产,老婆孩子都离他而去,回了柬埔寨。

吉他手说这个中年人很聪明,即使不偷不抢不上班,却总是能弄到钱买吃的。中年男人相信自己可以再次东山再起,不愿意酸溜溜的回到那个穷苦的家乡。他对吉他手说过,要是让他一无所有的回去,他宁愿就这样在美国流浪一辈子。

他后来怎么样了,吉他手不知道,当然浩浩也不知道。

还有一些故事,也是吉他手告诉他的。住在对面的那一家子是菲律宾人,年轻的女人尽管带着两个孩子,依稀还是可见她靓丽的面容。吉他手说他们是最近才搬到这里来住的,那个男人只比吉他手大四岁,游手好闲的靠着老婆生活。

这个女人原来给一个殷实的白人家庭里当菲佣,因为她做事勤快,生的也靓丽,深得主人喜欢,尤其是那个男主人。男主人六十来岁了,退休在家。没过多久,便背着老婆沾染了这个女人,并为她的这一家人在外面租了房子。这个女人就在那个家里白天做着家务,晚上当着情妇,倒也管了身后这一家人的衣食无忧。

后来,他们的事情被教授的夫人发现了,扣留了她的护照并赶出家门。这些都是她那丈夫和吉他手喝酒时说的,现在,这个女人白天带娃,晚上出去赚钱。他们还在期待着,这个女人还能找到一个金主家庭,再一次去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怪不得浩浩很少看见这个女人,只在一次半夜时分,看到浓妆艳抹的她踩着一双恨天高回来。高跟鞋“咯噔咯噔”的响声回荡在长长的地道里,吵醒了那些正在沉睡的人。

被吵醒的人会嘀嘀咕咕的咒骂几声 “son of bitch……” 也有的人早醒了,开始收拾行囊纷纷出窝。也有无所事事的人好奇的看着这个一脸倦容的女人也不洗漱,就占进了杂乱的被窝,不久便发出酣睡的声音。

浩浩从吉他手的口中听了很多很多这样的故事,当然还有很多发生在其它的地铁口的故事,也都是吉他手告诉他的。吉他手说他已经住遍了这个城市里大大小小的地道,他还会去很多城市的地道,直到他的音乐被人肯定,接受。

后来,浩浩再去那个自己栖息了一个星期的地道口,却不见了吉他手。浩浩一连去了好几次,白天也去,晚上也去,希望再听听他那忧伤的吉他。浩浩想着,也许他又是签约了某个中意的工作室,也想着,有一天,也许会在电视上看到他。还有,他旁边的柬埔寨人也没再出现了。只有那一家四口还在那里,白天的时候,那个女人带着孩子。晚上的时候,那个男人则带着孩子。

那副被撕碎的画作,浩浩花了两千多块去了专门的画廊修复。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姐姐,因为她不想姐姐伤心。机缘巧合之下,这副有些残破的画以及另外两幅画意外的被同在那个画廊看画的另一个艺术家看上了,他花了500美元购进了这三副画。

“姐,今天终于有人看上你的画了,并花了五百美金买走了你寄给我的那三幅画……”

浩浩出了画廊,顶着寒风,站在红绿灯路口迫不及待的就拨通了姐姐的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她。

“浩浩,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怕是我听错了?”王娟妹停下手里的画笔,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心里咯噔跳个不停。

“姐,你等会儿,我正走在路口呢,等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浩浩举着电话,一路狂奔,直到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他破天荒的走进了一个咖啡馆,点了最便宜的一份咖啡。

“姐,真是这样的,你听,这是美元的声音……”浩浩拿着刚刚收到的500 美元,对着话筒使劲的搓,然后又甩了甩,发出钱币抖动的声音。

“好啦,好啦,浩浩,我听到了,真开心啊,我感觉自己飘到了云雾里,抓不到什么,好怕又掉下去的似的,我的心快蹦出来了。”

“可不是嘛,我也感觉飘了的感觉呢,我就说过,姐姐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画家的。”

浩浩端起杯子里的咖啡,就往嘴里灌了几口,立刻邹紧了眉头。咖啡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苦到了嗓子眼里。怎么咖啡是这么苦的,浩浩在心里叫苦不跌。

“浩浩,多谢你了,这些年要不是你的鼓励,姐姐不会有这一天的……”

王娟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画布上,一个农夫正赶着一头黄牛走在乡间的羊肠小道上。没想到,自己还会受到别人的肯定。她轻轻的卷起空荡荡的裤管,两条干瘦的已经逐渐萎缩变形的双腿正歪搭在轮椅踏板上。既使是燥热的夏天,王娟妹也要穿上这长极脚摞的裤子。

脚已经没用了,不知道她的手又还能用多久呢?可她想不到自己除了画画又还能干些什么。

王娟妹揉揉自己酸胀的手臂,转动着轮椅坐在低矮的窗前。斑驳的水泥窗台上跌落着几片暗黄的树叶,有尖的,有椭圆形的。窗外的大树,粗大干枯的枝干也保护不了这些渐渐失去生命力的树叶,只能由着它们飘落,凋零。昏暗的天空下,脱了衣服的它们,显得越发雄伟。

王娟妹蹭了蹭上半身,打开吱嘎响的木窗,她用力的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是她与外面的唯一接触。她闭着眼睛,呼气吸气,每一口都那么贪婪。她的脸上不经意的扬起了浅浅的微笑,她捧回遗落在窗前的落叶,重回画步前,又再次勾勒出一个她心里的美好世界。

这是一个老旧的书店,为什么如此吸引了浩浩呢,只因它巧合的叫做16号书屋。曾经烙在浩浩心里的这个数字,多年来,只是被时间罩上了一层黑纱。这个书屋就像猛然刮来的一阵旋风,刮走了堆积的在黑纱上的粉尘。

浩浩曾经刻意隐藏的烙印再一次慢慢的呈现出来,他还清晰的记得那个长条木凳子,以及那片火红的枫叶和路边的野花……

也许,他天生是要当作家的,有着超强的记忆力。他经过的这些事,不过是留给他当作了故事素材。他不知道自己当年为什么会被抛弃,他一直都在努力的做一个乖孩子,证明他不是一个该被抛弃的孩子。他总有一天,要像全世界证明,他是一个好孩子,既使被抛弃了,他还要去证明,还要去让人看到他是一个如此优秀的孩子,他还要让弃他的父母看看养他的父母因为有他是多么的幸福。

浩浩在签约平台上已经完结了两部六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因为他超强的记忆力,这些带着神话色彩的小说涉及了很多的人物,场景,以及环环相扣的情节安排,在签约平台上慢慢的积累了人气。浩浩终于不用早出晚归的兼职几份工作的补贴自己留学的开支,在美国留学的的这三年来,他没有动用过妈妈留给他的二十万块。靠着写作,浩浩终于可以轻轻松松的在美国生活。

这次回家,浩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她的妈妈买了一辆电动汽车,再也不用担心她风吹日晒的赶市了。别人不知道,那种感觉他知道,有多少个风雨天,妈妈曾经带着他风里雨里的趟过。

“浩儿,妈妈这车还好好的,你这孩子,咱一声不吭就给我买了这车呢!这得花多少钱?妈用不上,你自己留着钱,会有用处的……”

张梅嘴里不停的嘀咕着,嘴角笑咧开来,不忘弯着腰,上下左右的抚摸着这辆新车。

“哎呀,妈。你那车早就该换了,一会儿就抛锚了,又是推又是拖的多费事。小时候,我都记得有好几回,咱们这车连个坡都上不去,还得求着过路的人推了又推……”

浩浩一边说笑着,一边把钥匙递到妈妈的手上,“妈,这个是电动的,比你那旧三轮好开,你看,这个是启动,右把手这里这么扭动就可以了,又安全又简单,不用驾照的都可以开……”

浩浩说完,拖着张梅坐了上去,自己一边说着一边示范一圈。

“哎呀,果真是好开啊,前后扭扭就好了,再也不用怕下雨了,衣服堆里面也不怕打湿了……”

张梅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脸上的褶子也随着她的笑容越发清晰的呈现出来,鬓角几缕霜染的碎发撑着这张慈祥的脸,那是妈妈的感觉。

“好啦,张梅。你下来,让我上去兜会儿……” 王 振国看着张梅坐在车上不停的摩挲着车把手,似乎舍不得下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去也感受一下。毕竟,整个小区里最多的还是摩托车,三轮车,崭新的小车还是没有几辆的。

王震国脸上的笑容很得瑟,带点趾高气昂的感觉。

“去,走开,这没你的份,我这是新车,你喝酒了休想动他,到你手上,没个几天就不成样儿了……”

张梅一把甩开王震国拖拉她的手,一脸正经的对着王振国宣誓着主权。

“呀,瞧你说的,浩浩买回来是孝敬咱俩的,这个新车,我还喝着酒犯混去不成?赶明儿,我就把你那破三轮卖了去,咱以后好好享清福了……”

一听王振国要把她的旧车卖了,张梅一骨碌从车上爬了下来,一把揪着王振国的手,急切又一脸严肃的瞪着他。“王振国你敢卖我的车试试,我那车还能开个几年呢,这个新车我只在下雨的时候开,大晴天的我开它干嘛,我得好好爱惜着……”

“呵呵,好好好,不卖你的,卖我的破摩托车总行吧……”

王振国嬉皮笑脸的一下就登上了车头,启动车子,开着这个新车就开始绕着小区转了好几圈。

“果真是好车啊,明天我就卖了我那破车去,有新车了还瞪那破玩意儿,咱算是享到儿子的福了。” 王振国在车上自言自语,在心里也独自思索着。看着窗外对着他指手画脚,还念念有词的张梅,他越发高兴了,“这婆娘一辈子就做了这件事让我高兴,给我白捡了这么一个长出息的儿子……”

浩浩一米七八的个子,矗立在候机室大大的落地窗前,一双浓眉大眼瞅着来来回回的飞机,有的飞机飞走了,有的飞机飞回来了。五湖四海的人,从这里起起落落。

浩浩的思绪飘向远方,什么时候我能看看那多年未见的亲人?

外面的太阳火辣辣的扑打在地上,浩浩阴郁的眼睛里步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此刻,亲切悦耳的女播音员开始提醒登机的旅客,浩浩收回出神的视线,快步随着拥挤的人流大步向前。

“有人晕倒了,快,叫救护车…………”

突然,人群里有人急忙的大声呼喊。不过,堆积的人流都不曾停下自己匆忙的脚步,只是匆匆憋过一眼,继续向前。

很快,人流散去,浩浩落在了后面迈不开脚步。

“阿姨,你怎么了?”

浩浩看着躺在地上的阿姨,有点面熟,只见她正大口的喘着气,两眼瞪得大大的,直直的用手指指着掉落在地上的背包。

“快,快,我的药……”

浩浩赶忙捡起地上的背包打开,里面有好几瓶药,他慌乱的看了又看,不知道是拿哪一瓶。

看着地上的阿姨呼吸很是困难的样子,他突然想起来了这正是哮喘病发作的症状,浩浩再次看清了瓶瓶罐罐里,正有一个喷雾型的瓶子,浩浩马上递给病人。

“谢谢,……” 病人打开瓶子使劲的吸着,好几分钟才缓过气来,脸上是一副劫后重生的感激之情。

“阿姨,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独自出远门,你看,人群这么挤,空气也不流通,很容易引发病症的,万一你倒在了路中间,可就危险了,你看,人人都是很赶的,没人留意你的……”

浩浩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扶着病人往休息室走去。此时,浩浩赶乘的航班已经一飞冲天了。

浩浩出神的透过落地窗看着慢慢消失在天际的飞机。

“小伙子,耽误了你的飞机吧?这让我多难为情呢,这年头,像你这么热心的小伙子少了……”

浩浩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事呢,不打紧,还有下一班,再等等就好……”

下一班飞机还得好几个小时,中途还要中转。浩浩只得把大大的背包放下,这里面又是给姐姐带出去的好些画,浩浩生怕破坏了它们。

“你不是……我们院子一楼地下室住着的那个浩浩?”

中年女人仔细端详着浩浩这双似曾相识的眉眼,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了,不正是那天在站台那里寻人启事找的那孩子?

她压制住心里的疑惑,看着浩浩,又想到了几年前那个车站的一幕。不应该啊,我把电话和号码还有地址都给了他们,他们找得那么苦,难道不会找上门来?

“是啊,阿姨,我是浩浩,怪不得我看着倒在地上的你就是有些面熟,可又想不起来是谁?原来,我们是一个小区住着的,只是不常有来往而已。”

浩浩脸上笑开了,高兴自己救了小区里的住户,他对着中年女人摆出一副更加亲近的笑脸。

女人听到浩浩的话,止住自己神游的思绪,把那一个个的问题暂且压在心里。

“是啊,算我幸运,碰到了你。”中年女人拿出包里的老花镜慢慢的带上,又继续端详着这张好看又面熟的脸。

“孩子,小时候见你的时间多,那时候,你妈妈和爸爸成日在外面跑,你那个小姐姐就带着你经常在小区花园里溜,还见得多,有些印象。后来,慢慢的,就很少见你和你姐姐的身影了,不过倒也没留意。”

“阿姨,您记性还不错,小时候,妈妈早晚赶市,有时候顾不上我,就是姐姐带着我。每次,我一哭闹,姐姐没法了,总背着我去花园里玩呢!”

浩浩小时候的那点快乐记忆,被中年女人勾起,想起姐姐,他仍是满脸幸福。

“阿姨,您今天是去美国探望亲人吗?”

“也算是吧,本来,你说我一个老人家待在家里怎不好?这还跨海出远门,这脑袋瓜子怎好使,何况我一身的病,冠心病,心脏病,哮喘病……”

中年女人说着自己的身体,一脸无奈。

“身体不好,要出远门也得有人陪着,家里的叔叔怎么不跟您一起去呢?”

浩浩看着中年女人略微低下了头,神情布满悲伤。

“你叫他陪,买个机票都舍不得,他光奔他的儿女去了,咋会顾虑我家孩子的死活。我俩是半路夫妻,他死了老婆,我没了老公,经人撮合,凑合着。要不是这身病,你说我找个同坑不同心的老头做什么?还得伺候他一日三餐,就投老了病了,身边总有一个人看着,唉……”

中年女人还想继续诉苦,话到了嘴边就化成了一声叹息。

“阿姨,你别想那不开心的事,两个人总是有个互相照顾的,您去美国是探望您的儿子还是女儿,他们定居在那里了吗?你可以让他们来接你的,您这样一个人出远门真是太危险了。”

“唉,孩子,我咋不知道呢,你以为我千里迢迢的还去看世界啊。我的女儿在那边工作,唉,叫她不要去,又不是什么好工作,在餐厅里面当服务员呢!总说累,总又劝不听。我说她一个大学本科生,在国内找个工作也是可以的,非要留美去,她说在国外回来的人也光鲜,在同学面前有面子……”

中年女人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来,摘掉老花镜,揉了揉眼,“你是不知道,为这事,我没少操心,一跟她提起这事,她就说我老古董,不懂世道。这不,昨天晚上出事了。知道只有我这个老古董能靠得住了。她昨天加完班都十点多,同事们又去喝酒,结果,在回家的路上,自己过马路时被车撞了,现在人还躺在医院呢!”

中年女人掏出包里的纸巾,缓缓的擦着眼角留下的泪水。

浩浩上前搂住中年女人的肩膀,他仿佛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老太太,也是独自养着女儿。”

“阿姨,要不这样吧,您把您女儿的电话地址留给我,我去了美国先去看看她,说不定我们就在一个区呢!”

中年女人顿时止住了哭泣,两手紧握住浩浩修长又细嫩的的手掌,“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我还担心着下了飞机找不到路呢!”

“不行,我还是得去一趟,我自己照顾她也放心,再说,我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呢,你都为我误了飞机。”

“也行,我们一起改签机票,我送您去您女儿那里……”浩浩看着中年女人左右为难的样子,继续安慰着她。

“那就太好了,孩子,你真热心,好人会有好报的。”

中年女人说着这话,又忍不住再次端详起浩浩的脸庞,从左往右,从上往下,看得近乎失了神。

“阿姨,您看什么呢?”浩浩被阿姨专注的眼神看着,有些不自在起来。

“孩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中年女人想了想,试探性的问了问。

浩浩的神情顿时灰暗下来,童年里,他正是有一块大大的伤疤不曾揭开。

“记得,不过,呵呵,我倒希望自己不记得……” 浩浩故作轻松的摆出一张逗笑的神态。

“五岁以前的事还记得吗?”中年女人想起了那年的那张寻人启事。忍不住急切的追问。好奇心总是很难抑制的。

“五岁以前,呵呵,还是不记得最好……”

浩浩失神的看着大大的落地窗外,一架架的飞机起起落落。他的深情满是忧伤。

“为什么不记得最好呢?童年里多快乐啊,你看我们年纪越大,烦恼越多。”中年女人继续追问着,试图给自己心中的问题找到一个答案。

“我的童年从五岁之后就没有了,也许在这之前也没有吧,快乐是别人的,我不是那些幸福的孩子们……”

浩浩的眼睛布满了无法言说的悲伤,他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这是他确定的事实。

“你还记得五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是怎么到的我们那个小区?”中年女人还是继续追问着。

“阿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的事情?”

浩浩突然站起来,急切的语气中好像有一种大大的期待。

“哦,没事,我瞎问问,就是见你小时候特别可爱,那时候,小区里很多人都喜欢逗逗你。”

中年女人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止住了自己的冲动,在心里抑制着。这孩子现在过得挺好的,自己不该乱说话,乱了人家的生活。再说,都几年了。那家人还没有找上门来,肯定就是一场误会了。

中年女人这样想着,便岔开了话题。时不时的跟浩浩唠嗑着一家家那里那些细毛蒜皮的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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