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遍身到处是宝,至少都是好东西,一块手镯,一颗耳钉,一枚民钱,甚至女人的裹脚布。
奶奶有一挽长发,散披着足可以到腰臀,这就是她身上的宝。
阳春天里,院子里的阳光温和的如一篝火,让人想扯去身上的赘物。我端个坐床,迷瞪着眼,抱着打盹儿着的花猫,仰躺着享受阳光。
奶奶在地锅里温水,她是要洗头了。
棉柴在地锅下面打滚的叫着,奶奶却开心的笑着。她把脸盆刷了又刷,嘴里还哼着曲儿,把我从坐床上赶下来,翘着二郎腿,慢慢地把裹腿布扯开,搭在脸盆架子上。
在北方农村,冬天里洗头是不太方便的,特别是老太太。奶奶要先花上一段时间用梳子把头发梳顺,鸡、鸭、鹅、狗都过来看热闹了。我又搬来一把木椅,倚在跟前瞅着。
地上铺满了银丝,附着春风逸着。奶奶招呼我过来,我看见了奶奶梳落的白发,她挽成卷儿递给我,说是头发可以卖钱。我极不情愿的接过手。看她在坐床上按着什么东西,我将脸贴上去,一个个的小血泡崽,是虱子,有刚出生的,有喝饱了血的,有半死不活的,有在头皮屑里涌动的,有到处乱爬的,我和奶奶追着捏着。
奶奶端来一盆子温水,趁着热气,将一盘头发埋进盆里,使劲的揉搓。我也不能闲着,我要在奶奶身后,拽着她的衣裳,以免沾上水。我很不喜欢的,要拽上老长一段时间。盆里没有了热气,奶奶方方拿肥皂在头上来回的滑动,满院子里飘着肥皂的香。奶奶将头扎进盆里游动,我就在在后面跟着奶奶的屁股扭动。奶奶用了三块毛巾也没有擦干她的头发,只得坐着晾晒,我还是抢一般的捏着被风落下的头发丝,怕是被她头发滴下的水渍湿,更准备去换些糖块吃。
奶奶还得要梳上一阵子头发,我就得守着头发。听她讲着不好笑的故事,有时候还连着讲上几遍,枯燥的不得了。她把晾干的头发码得铮亮,还要抹上点肥皂水,倒是蛮香。头发在发套里窝着严严实实的,奶奶满意的捋着双鬓的散发。见锅里还有热水,就把我按进盆里,我扑腾了两下子,只得服服帖帖的被她使劲的搓着头皮,疼得我直掉眼泪。
奶奶扯掉我的内袄头,她洗衣服,我得收拾她洗漱的家什。要把头发藏起来,省得被风吹走。
一日,听见有人收头发辫儿的了,我就拿着奶奶的头发往外跑,小叔家的弟弟跟在后面一个踉跄在地。我顾不得扶起他,卖了头发就往门市铺跑,不大会儿功夫,嘴里含着可人的糖块儿,急得弟弟哭闹着跟着我跑。
后来,每当奶奶洗头,跟前就跟满了小孩,和着鸡鸭鹅狗的嘈杂,热乎了,吵闹着,都去抢奶奶散下的头发。
慢慢的,我们长大了,不抢了,奶奶的头发却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