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海清清
二伯的命运似乎在这次事件里发生了变化。
他如同平凡世界里走出来的穷小子,如今抖落一身的艰涩,在众人眼前亮堂起来。
只是付出的代价却是他左边胳膊几乎被生生砍断,血流成河。
二伯的确命大。
这是我二娘说的。
那条从前胸到后背的惊天动地的伤疤她无数次看到,无数次恐慌,无数次的去想像,她的男人到底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煎熬。
那大概也成了很多人茶余饭后的消遣,只是在很多年以后,大家都忙着赚钱养家的时候,只有那些老去的的人还在谈论着曾经的故事,听到的也是一群猴精的毛孩子,他们当成是祖辈的英雄事迹,又说给别人。
二伯遇到二娘的时候,已经从吴家窑走了出去,在一家民办的厂子里当上了厂长。
那时候的二伯一心办厂,根本无暇顾及男女之情。
生命总是以他无与伦比的姿势迎接着每一次的不期而遇。
二娘就这样悄然而至,她其实早在陈南庄那次事件中就已经认识二伯了,只是没想到命运的回转,让他们再次相遇。
她曾经一度以为,当年那个血溅陈南庄的年轻人,必死无疑。
只是,时隔多年。她竟一眼认出那个人,似乎早已命中注定,这个人会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二伯不再是那个毛头小伙子,她也不再是那个躲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女孩,而且成了一名医生。也许她只是为了那次见证的选择,也许她是心里存着某些向往。
相同的口音,有一段相同的记忆,还有她心里的那份欣喜。
二伯是个正常的男人,他可以以厂为家,但不能一辈子,这是我大姑说的我唯一觉得正确的话。
一个人得有一个家,当你成年之后,这是一种责任,对家人,对自己,二伯也不列外。
这是二伯第四次成婚,二娘却是第一次。有了前面的教训,二伯步步小心,生怕又出什么闪失。
庆幸的是,二娘似乎命更硬,不怕折腾。二伯终究是想要个儿子的。对他们那一代人来说,几乎都是从农民走出来,全靠着一股子力气和满腔的热情在土地上耕耘,只有男人才能顶起那片天。
但是二伯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二娘怀孕那年,厂子里出事,有人闹到厂长办公室,我二伯正去和政府部门交涉,大着肚子的二娘只道是安慰工人,却不料情绪激动的人群根本不放过她,孩子流产,至此,二娘就失去了生育能力。
二娘自觉愧对二伯,二伯却把这事归结到命上。
我大姑老到几乎可以做我父亲的母亲了,当年我奶奶16岁生下了她,结婚很多年都跟我爸划清界限。
但是,她唯一信任的,就是她二弟,我二伯。我姑父只会干活,一切都是我大姑说了算。
因为是平辈,二伯从不对姐姐说什么。包括我大姑从不回娘家看我奶,也包括她和我爸之间的冰点关系。
二伯文化虽然不高,但他善于学习,后来从大学到硕士,到各种理论,各种研究,他都能举一反三,应付自如。
倒是我父亲,学习虽好,却是个自小到大都爱打架的主,我奶奶经常跟在后面吃尽了白眼。
父亲不仅在街上跟人打,回到家又打婆娘和孩子,我的记忆里持续了很多年父亲的凶残。
后来我上了大学,离家远了,一年也回不去几次。等到过年回去,父亲见到我只有喜悦和期盼。他不再提起往事,只道是太想儿子了。
我父亲是四十多岁的时候才收敛了性格,那时,我二伯已经在省里当上了书记,我父亲借着哥哥的光成了吴家窑的大队书记。
这一年,队里分地修水坝。我父亲想在修之前开个村民动员大会,有些人因为我父亲年轻时候犯下的一些错事,而对他很不服气,都在商量着如何把我父亲赶下台去。
我父亲还没有开口说话,几个年轻人一言不合,就冲上去把他打翻在地。
父亲那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他想爬起来,谁知道那是兄弟几个闹事,他们中有人抄起了一块砖头,这一砖头下去,父亲的脸靠近太阳穴的地方被打出了一个豁口,鲜血顺势流了下来。
那几个人一看情况不妙,马上逃走了,只留下吓呆的我的母亲泪汪汪地找人赶紧把父亲送去了市院。
这一住就是一个月,父亲开始害怕了,他也不敢再当书记。虽然事后,那几个年轻人也道了歉,赔了钱,但是我父亲自此也开始胆小起来。
大伯结婚的时候,和我父亲跟奶奶就分了家,那是我奶奶当年定下的规矩。
那些年家里条件差,一个大瓦房,兄弟俩从中间用一道墙隔开。
我的大伯后来去了一家煤矿上班,只是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他的媳妇也就搬回了他们村。我父亲因为年幼,再加上奶奶要给大伯和新媳妇添办家什,就把大部分能用的分给他们了,我爸这边只留一只羊,一个锅,一个笼,还有一些农具。
家里的房子很低,所处的地势也比较低,房子是传统的木结构,墙是泥砌的,房顶中间是平的,四角翘起。
我父亲说,小的时候,一遇到下大雨,到处摆的都是盆,叮叮咚咚的交响乐配合着外面的雷雨声。有时候雨太大,屋子就直接灌水了,大晚上的,他和奶奶就拿着脸盆朝外面舀水。再到后来,奶奶干脆在门口用腻子加高了一圈。虽然这块堵住了,但是屋顶上的漏洞却是越来越大。
大伯家自然也一样。有一年过年回家,大伯爬上房顶,彻彻底底地把漏雨的地方全补好了。
多年以后,我们在那盖了新房,又有一些年头,我们搬离了那条胡同,老院子里的那棵白玉石榴树被挪了地方,依然顽强地活着,低低矮矮的,老树虬枝,到了季节便是开出白色的花朵,一簇簇的。
当我有一次在梦中突然梦到胡同里的老房子时,我跟父亲去了一趟,那里已经夷为平地,变成了一座街心广场,远处的那座石桥早已翻新,周边还镶着白色的桥栏。青色的石基,桥头几棵婆娑柳树,远处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