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腹经纶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基本摸清了邻居们的作息规律:她们和人类一样日复一日地被太阳叫醒或催眠。暮色四合之前她们会停下手头的工作,纷纷来到宫殿的最高处——顶层的那间露天咖啡厅里,坐在遮阳伞下安静地欣赏落日,直到最后一丝光从世界的尽头消隐。天光乍现之后,她们从黑暗的睡眠里醒过来,前一天辛苦劳作带来的四肢酸痛依然存在,于是决定集体赖床,躺在原地睁着眼睛发一会癔症,待到清醒的理智回归头脑再重新开始工作。
我曾经几次夜访胡国,希望觅得这神秘世界的一鳞半爪,结果除了对她们无比专注的睡眠功夫深深折服,剩下的就是对她们横七竖八和衣而卧的睡相进行的一番无聊的调侃。因此我无需起早贪黑,便可以找到胡蜂家族的一些内幕——前提是她们愿意接受采访。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一切人类自以为是的秘密,都是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但更多的情况是:由于人类的不求甚解和漫不经心,使得我们对自己之外的世界知之甚少,还堂而皇之地把一切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所见所闻都称作新闻。
清晨六点我被清脆的鸟鸣叫醒后,呵欠连天地跑去邻居家串门:只见大部分邻居都保持着昨夜的睡姿,静卧在宫殿顶部懒洋洋地遐思,有两三位喜欢晨练的健身爱好者在迷宫般的倒悬广场上散步,我确定她们没有吐那神秘的灰浆,只是漫无目的地到处溜达。这时有位睡姿独具的家伙引起了我的注意:只见她将自己的下半身塞在靠近窗户的一个修了一半的小房间里,倒立着装出刚刚睡醒的样子。无奈她的体型过于庞大,即便做出耷拉着触须,将四肢蜷缩起来的慵懒状,大半个身体还是直挺挺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遍布于广场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房间里,她一枝独秀地杵在那里,显得诡异,狼狈:就像一位已婚女子硬是把自己套进婴儿学步车里,咬着奶嘴扮可爱:又像一位二百公斤的壮汉坐在马桶上,龇牙咧嘴地为自己的便秘痛苦不堪……我呆了好一会,她始终保持着这种神秘的姿态。她在干嘛?是不是别国的偷渡客,想通过分娩给后代一张绿卡?眼下众蜂皆在假寐,她也许还露不出什么马脚来,如果一会工地上热闹起来,她还杵在原地,那就尴尬了。我忍俊不禁地举起相机,将眼前的窘态拍了下来,生怕她以后翻脸不认账。拍完以后我回到躺椅上,百无聊赖地翻看昨日给她们拍的照片。这时我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劲,由于两张照片是在同一个角度拍的,加上新居和旧屋所用的灰砖颜色不一,因此我能非常清楚地看到她们昨天的工作量。与此同时,我本着严肃认真的科研态度对每一个视线范围内的房间进行了编号入档,结果两张照片里,有一个房间没有实现影像重叠。那个房间和隔壁房间昨日各住着一位黄豆大小的婴儿,可是此刻,其中一间育婴室正被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肥硕的臀部塞得满满当当,她一动不动地从照片里望着我,一脸无辜的表情。我赶忙放大照片找寻,确定今天的片子里只剩下一位婴儿的头像。另外那只婴儿怎么样了?会不会被鹊巢鸠占的强盗一屁股给坐扁了?沉睡于我心底的恐慌又沉渣泛起,我对这位形迹可疑的家伙充满了偏见。
为了找到确凿罪证,不再错判误判(我之前对她们的误判还少吗?)我不得不再次爬上花台,想看看这个异类接下来有什么举动。就是这么巧,我刚刚来到屋檐底下,就看到她用四肢使劲按着地面,将自己花苞般丰满的尾部颤动着从狭小的空间里拔了出来,就像拔一颗胡萝卜那样爽利。然后她精疲力尽地把头埋到靠近穹顶的一个浅窟里,就像分娩过后的母亲昏死过去一般。她的尾部和别的同伴相比更加肥硕,肿胀,接近透明的黄黑纱裙下,隐约可见黑色的圆鼓鼓的内容物,让我瞬间想到满腹经纶这个成语。这位大才女很快苏醒了过来,不过行动依然迟缓蹒跚,只见她慢慢地绕过各种障碍物,爬到城堡的顶层,汇入了摩肩擦踵的蜂流。在她离开后,我重新看到了两只紧挨着的戴着无檐圆顶小黑帽的黄娃娃,它们好奇地往外窥视着,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2016.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