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图/摄图网
1
说实话,罗小强根本没看上杨娇。
但具体没看上什么,他并不能有条有理地列出个一二三来。没办法,男女之间的事情凭感觉,既没有道理可讲,也没有例证好依循。
更何况他才二十来岁,对婚姻一知半解,忽然之间就要去做别人的老公,乃至担负起她的余生,讲来总觉得心惊胆战。
可这桩婚事被寄予厚望,拿父母的话来说,那是“关系到整个罗家生死存亡的大事情”,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话说到这份上,罗小强就只能任由摆布了。
其实杨娇也还小,刚满20岁,爱吃辣条和臭豆腐,整天都捧着手机追剧。至于结婚,她的态度是随便,反正大事小情都是父母在做主,她还没学会为自己操心。
于是,两家大人便坐到一起商谈细节,彩礼、嫁妆一一商定,良辰吉日也飞快地挑了出来。
新郎新娘反倒事不关己,只被安排着一同到城里逛了两三天,随意买了些喜欢的衣裳鞋袜。婚礼上,两人穿得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像两个过家家的瓷娃娃。
父母全权操办,他们只负责笑容满面,在一众祝福声中装出个大人样来。
当然,婚礼只是开始。
紧要任务还在后头,那就是生儿育女,用最快的速度添丁进口,好让户口本里的人头多起来——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钱啊。
话又说回来,杨家这么痛痛快快地答应嫁女儿,不也是因为老罗家发达在即吗?
好在小两口争气,三下五除二便鼓捣出了孩子。全家人都欢天喜地,只觉得山明水秀未来可期。
毕竟这样的暴富机会,不是谁都能遇见的。
2
罗家遇见的暴富机会,是拆迁。
准确来说,是和拆迁差不多性质的好事儿:他们家的地,被某条即将开工的高速路占了,按照政策,可以获得一大笔补偿款。而补偿,是按照户口人头来分的。
所以才心急火燎地逼着罗小强结婚生娃。
此时的结婚意义非凡,它在传宗接代之外,还承担着家庭投资的重要责任,说是翻身机会亦不为过。
那可是几十万补偿金啊!
对世代务农土里刨食的农民而言,这算得上一笔巨款,值得为其绞尽脑汁,用尽一切可用的办法。当然,他们能想到的终极大招,无外乎娶妻生子,在户口人数上做文章。
眼下万事俱备,罗家人喜滋滋盯着杨娇的肚子,只待瓜熟蒂落,便能将真金白银收入囊中。
可就在胎儿六个月大时,另一个消息传来了——
动迁之前户口将被冻结,在此期间出生的孩子,不一定能顺利分到补偿。但也只是“可能”而已,动迁的细节方案还没下来,有颗粒无收的风险,也有稳赚不赔的侥幸。
一家人来来回回开了好几次会,主意却总也定不下来,犹犹豫豫间,时间又飞速着翻过了十来天。
“要不,提前把孩子拿出来?”
罗大婶试探性地向儿媳征求意见,她娘家有个侄女儿在镇医院上班,提前剖腹产下孩子并非完全办不到,“早是早了点,但也有成活希望,毕竟产检结果都不错。”
杨娇支支吾吾,思想想去反复大半天,又把皮球踢向自己的父母。
杨家两口子毕竟心疼女儿,可又怕煮熟的鸭子飞上天,所以只在电话里含糊不清地表示:这是老罗家的私事,我们不便参与,亲家做主就是了。
老罗心如乱麻,一头系着孙儿的安危,一头却绑着难以企及的财富。有心把决定权还给罗小强吧,他又完全不当一回事儿,依然骑着摩托四处游逛,只轻飘飘丢下一句“随便”。
罢了罢了,豁出去了。早产就早产吧,反正现在医学发达,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多出这个孩子,就可能会多出十几万。十几万能干多少事儿啊,老罗穷了一辈子,实在没办法拒绝这天大的诱惑,也不敢冒半点风险。
3
杨娇生了个男孩,被取名为小健,寓意是健康长大。因为他一出生便被送入新生儿科,在保温箱内度过了人生的头三个月。
上手术台前,罗大婶的远房侄女反复劝说,把可能出现的问题全都分析了一遍。作为一个医生,她本能地把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在肚子里多待一天,他就能多安全一分!”
可架不住罗家人一意孤行,最后甚至签下了所谓的“生死状”,将责任一肩扛下,表示绝不会找医院麻烦。
就这样,小健哭着来到了这个世界……
当时,他还不到30周,比正常婴儿整整小了10周,故而身子羸弱,哪怕出院回家,也不算一个好照顾的宝宝。整夜啼哭也就算了,主要还三天两头地感冒发烧,把他的奶奶折磨得够呛。
对,是奶奶一手把他带大的。
爸爸妈妈都还在贪玩的年纪,啼哭声并没有激发出浓烈的父爱和母爱。他们把儿子当一个有趣的小玩具,只在他不哭不闹不尿尿时逗弄一番。
好在一家人的折腾没白费。
小健赶在户口冻结前出生,又马不停蹄地上了户口,小小年纪便为家中带来了一笔横财。爷爷奶奶笑得合不拢嘴,自然也宠爱有加,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玩。
杨娇也成了罗家的大功臣,吃穿用度都上了档次,但依然改不了吃零食玩手机的习惯,生活和从前并无太大区别。
久而久之,做婆婆的便颇有微词了。
婆媳俩时不时发生些摩擦,日子渐渐有了些鸡飞狗跳的意思。
4
小健周岁时,罗大婶和杨娇爆发了一场大冲突。
起因是要办抓周宴,爷爷奶奶负责采买食材、邀请宾客,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就把孩子交给了杨娇去带。她捧着手机接过孩子,脸上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到了生日那天,孩子却毫无征兆地拉起肚子来,小脸蔫蔫的,对满地的钞票、算盘、钢笔都提不起兴趣来。
亲友中有几个嘴欠的,便把话题扯到了“早产”一说上,话里话外地挤兑老罗家财迷心窍。她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可那些不大不小的声响全部长了腿,迫不及待地往罗大婶的心里钻。
那是她最不愿意提及,也最不想面对的往事。
事实上,她也在费尽心力地照顾孙儿,本已颇见成效,结果却被儿媳妇喂的一口辣条破功,硬生生地在众人面前出丑。这么一想,怨恨便不管不顾地涌了上来。
“瞧瞧你把孩子带成什么样了?”
罗大婶气势汹汹地发难,将儿媳的“罪行”添油加醋好一通说教:“那么小的孩子就给辣条吃,真没见过这么当妈的!”
她声情并茂绘声绘色,把杨娇臊得满脸通红,也成功惹怒了前来道贺的亲家母……
结果,两个中年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呛起来,发展到最后竟然卷袖子叉腰急红眼,若不是旁人拦着,只怕早已经大打出手酿成惨剧了。
结局是不欢而散,亲家母拉着女儿气恨恨离开,临了只撂下一句狠话:“不过了!分财产!离婚!”
罗小强一脸茫然,那狠话的核心主体是他,可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直以来,他都顺着父母的意思向前走呀,让结婚就结了,让生孩子也生了。
还要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5
杨娇收拾行李离开罗家时,小健一岁半了。
他刚刚学会走路,正是满世界撒欢的时候。天很蓝云很白,他跑得很开心很快乐,丝毫意识不到命运在悄然改变。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罗大婶可不同意这样的说法,孩子打出娘胎就跟着她,充其量不过是借杨娇的肚子生下来而已。为这,他们也心甘情愿付了一笔钱,不多不少整10万,算是买她将近两年的青春。
当然,这也是漫长拉锯战后谈妥的数目。
开始时,杨家狮子大开口,罗家嗤之以鼻,“想钱想疯了吗?”
想当年谈彩礼,两家和和气气,毕竟光明未来是共同拥有的。如今分道扬镳,当然就锱铢必较,你的我的务必要算得清楚分明,谁都不肯吃了亏。
其实,老罗劝过罗小强:“要不去服个软?过日子嘛,吵架也正常,尤其是婆婆和媳妇。你妈那边,我去做工作。”
但罗小强沉默不语,哪怕拎着水果点心去到岳父家,也心不在焉无法表示出真正的诚意来。
说到底,这桩婚姻像件破烂的旧毛衣。
周岁宴上的不快只是其中一个小线头,轻轻一拉便摧枯拉朽毁于一旦。即使没有这个“小线头”,也会有另一个“小线头”,因为他和她,都还没生出过日子的那颗心来。
生下了孩子又怎样呢?
毕竟最早时,孩子只是攫取财富的一条捷径。
老罗叹了一口气,他默默把财产盘点了一番,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突地疼。
本以为一辈子用不完的钱,其实也没剩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