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专心地看着他,握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没有夹菜,也没有伸到锅里,而是定格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悬在汤锅的正上方,如果对方想要夹菜会找不到下筷子的入口。还好他完全没注意到,陶醉在一种眉飞色舞的状态里,继续讲述那段专属于他的激情洋溢的青春岁月,眼睛里散发出的热烈光芒融汇成一片金色暖洋,温和地环绕着他,把他隔离到另外一个唯美的,充满了理想的世界里。
——那是我也想要抵达的世界。
“结束尼泊尔的旅程后,大家道别,队友各自回归生活,车队解散了,我一个人往云南走,到香格里拉是雨季,到丽江也是雨季,潮湿的空气太新鲜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站在青石板路上大口呼吸的感觉。”
——那是我也想要抵达的世界。
“准备启程去大理的头一天在一家酒吧门口看见一张被雨淋湿的海报,碎成几片,有一片还被揉成一团。那天晚上推着单车去预约好的客栈,有块碎纸片儿粘在了前轮上,俯身下去揭开,黑色底,巨大的红花,顶端有几个字,什么家园之类的,还有个扎着小辫的女孩的侧影。我忽然来了好奇心,把掉落在地上的另外几片纸捡起来,还有依旧可怜巴巴贴在墙上的那残余的半截。我耐心地把搜集到的纸片摊开,弄平,小心翼翼拼凑在一起。原本是件很平常不过的事,就像一个人在家无聊至极了拼拼图,可那时候我的心却跳得很厉害,噗通噗通,听得一清二楚。李青啊李青你只是在丽江街头拼一张可能是什么啤酒的广告,为什么紧张得跟拼藏宝图似的。还好纸片图案并非抽象得离谱,用不了多长时间就顺利拼出来了。”李青喝了一口啤酒,趁着吞咽的空档暂停一会儿,作为内心情绪起伏的缓冲,“那是一张公益海报,来自四川大凉山的一个基金会,关注凉山彝族儿童的教育,招募春季志愿者。海报的背景是一朵印在黑色底面上的艳红色花朵,单层花瓣,有点像格桑,但格桑的颜色没有这么鲜艳的。然后是几个孩子。背着书包,拿着书本,无辜地看向镜头,看向我。我永远也忘不了那种带着期盼的渴望的眼神,清澈,黑亮,坚韧,顽强。那么小的孩子。他们就像盛开在废墟碎石中的格桑花,枝干细长脆弱,却竭尽全力地绽放。”
“所以,你改了行程。”我大致能猜到。
“是啊,我改了行程。”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筷子招呼我,“快吃快吃,火锅烫菜烫老了就不好吃了。关于支教的这段经历,下次有机会再说给你听。”
我们继续大快朵颐。后来又加了几份肉菜。李青说自己是个无肉不欢的动物,可当时在大凉山两个月没肉吃的生活也还是过下来了。“没试过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极限。”他笑呵呵地烫了一片肥牛肉。
天色暗沉下来,火锅店的火爆程度丝毫没有减退,很多人坐在我们刚才坐的地方等着叫号。李青去收银台付账埋单。我站在马路边等他。我已经很久没有“时间过得真快”的感觉了。“走吧,我的车在那边。”他习惯性地往上提了提帽檐。
“你要酒后驾驶啊。”我站着没动。虽然我们一人只喝了一瓶啤酒。
他转过身看我,笑了笑,“电瓶车。”
“电瓶车也不行啊。”
“快上来。”他没有理会我,先一步骑上去,“如果你怕,那我送你去前面站台坐车,很近的,而且这段路车流也少,如果还怕,那你就自己走过去吧。”
“如果不怕呢。”我问。
他又笑了起来,“如果不怕我就一路驰骋送你回家。”
我义无返顾地走上前,坐到电瓶车后座上。这种昂首挺胸的自信来源于呼吸中捕捉不到的酒精,以及对李青产生的那么一点好感。
大桥的路灯真美。我不知道这座桥的名字。
李青骑得很快,他变成了一条在车海里游刃有余的鱼。
后来我们见面的次数增多了,有时候他约我,有时候我约他。即便没有时间一起吃晚饭,也会在大家都忙过以后再约出来吃宵夜。不过他晚上吃得很少,那满盘子的烤串几乎都是我吃的。
“这个给你。”他递来一瓶淡蓝色液体。
“什么,”我接过来看包装说明,“驱蚊水。诶,我用的就是这个牌子。”
“快喷一点,免得又跟上次一样被蚊子叮得满身疙瘩。”
“上次是因为我们坐在树林里。”我还是拧开瓶盖,喷了一些在裸露的皮肤上。
“真搞不懂,明明两个人坐在一起,为什么蚊子偏要叮你。”
我把驱蚊水递给他,“你很想被叮吗。”
“没,我只是对自己的血液粘稠度产生了怀疑。”他呲了呲牙。
“我昨天去相亲了。”我大口地吃着烤肉,事不关己似的。
“……”他愣了一会儿,随后哈哈哈大笑起来。
“很好笑吗。大龄未婚女青年去相亲,有那么好笑吗。”
“怎样,相中了没。”
“不怎样。”我淡定地啃着肉串,“做医疗器械销售,年薪挺可观,就是个子矮了点。”
“有没有像我这样。”李青站起来,挺直身板上下比划着。
“比你还矮。”我眼皮都没抬一下。
“……”
这次换我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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