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年的雪下的特别大,也特别久,整个世界看起来都是白的,但是天却是乌压压的。人们都缩着脖子走路,生怕多说一句话把热量流失了,狗也只顾着在窝里面发抖,所以整个村子显的特别的安静。
太阳似乎也怕冷,所以走的特别快,给我的感觉就像是黑夜将要统治世界一样。当太阳在山尖上的时候,村子就会热闹起来,到处都是喊家里孩子吃饭的声音。
只有一家例外,在北边不远的一个山腰,低矮的土坯房,连一个窗子也没有,能通向那里的只有一条一人宽的小路。我没有去过那里,也很少有人去,我问过我妈妈,她也很陌生,只说那个屋子很早就有了,应该有人住,但是是什么人在住,她不知道。
冬天天黑的特别早,仔细听还能听到烧柴火噼噼啪啪的声音,透着别人的窗子,可以看到闪闪的烛光,像一只只跳动的精灵。女人抱着孩子早早的睡了,男人一个人小口喝着烈酒。
“轰轰”从远处能听到雪滑动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开始出现了狗叫。村子里很多人家都会养狗,因为山里土地少,去林子里打猎是很平常的。我朦朦胧胧的睡着,起不来,但也能听到外边的声响。
直到我家里的狗叫起来,然后听到了敲门声。我转了个身,弓起身子,把头往被窝里缩了缩。“妈,谁啊?都几点了。”我不想起来,就问了我妈。
“快九点了吧,没事,你睡吧,我去看看。”说着,披上棉衣出去了。
“大黄,别叫。”农村的狗最听话,不用你怎么训它,它就能听懂你说的话。
我半起身从窗缝看到大门口站着一个老婆婆,身材有点矮小,一个手拄着树枝保持平衡,一只手卡着放在腰间的圆簸萁。就在门口站着,大黄不叫了,就站在狗窝边上盯着她。
“怎么了?”我妈妈问道。
“麻烦你了,有没有剩饭剩菜,给我一点。”她说话不紧不慢,声音有点沙哑但是很温柔。
“先进来吧,下这么大雪,屋里暖和一点。”妈妈把棉衣往上拉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搀她。
“不了,我还要赶快回去呢,家里门没关,一会就有人来了。”我能感觉到此时她有些着急,又有一些期许。
妈妈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了厨房。
然后,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一会我妈从厨房拿了两个馒头和一个煮熟的红薯,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热了一下。
雪还在下,不过似乎小了一点,没有风,雪片就那样直直的飘下来。
“趁热吃吧,一会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妈说道。
那婆婆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慢慢地走了。
“是讨饭的吗?”我问道。我也很疑惑,我们这里很少会有讨饭的,虽然这里不富裕,但是每家每户都自给自足,就算有了困难也会相互帮助。
“是吧,但是衣服干干净净的,也不像,家里孩子也不知道管一下,睡吧,被子盖好,别着凉了,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会停。”
无疑这种天气被窝里是最舒服的,我很快就睡着了。
之后的两天村庄依然平静,雪已经停了,看过去整个世界都在闪着光。院子里也多了一个雪人。男人都去山上砍树以防备这个漫长的冬天,我们孩子无疑是最轻松的。山雀也已经饿了两天,这时候捉山雀是最容易的,把一小块地方的雪刨开,撒一点点谷粒,用系有细线的棍子撑着放在谷粒上面的盆子,等有山雀飞进来吃食,只用轻轻一拉,便能捉到很多,因为山雀往往是成群过来的。
我把手放在嘴边用呼出的热气给手取暖,远远的,我看到一个人影,它移动的很慢,像是那里的时间慢很多。
我认得出来,是那天晚上的老婆婆。她挨个敲门,但是回应的很少。刚刚过了中午,即使是冬天,村里的人也不会在家里偷懒,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冬天。
妈妈也不在家,她给男人们送饭了,我在厨房找了找,只找到了半个吃剩下的红薯,然后我跑到屋子里拿出了我存了很久的零花钱。
我跑过去把红薯和零钱放在簸萁里,转身想走,她把我叫住说:“好孩子,你把钱拿走,我只要剩饭,不要钱,有剩饭就够了。”
我看着她,头发虽然全部都白了,但是梳的整整齐齐,因为年纪关系,双眼也已经混浊,脸上的皱纹很深。打有耳洞,但是并没有耳饰,只有手上戴着一个有点发黑的银戒指,手指很粗显得很短,指甲里也都是泥垢。最让我震惊的是,这个老婆婆还是小脚。
“这半个红薯你也吃不饱,钱你可以买一点其他吃的。”我还是想让她把钱收着,至少也可以让我安心一点。
“我一个人够了……”说着这句话,她的声音有一点颤抖,眼神里也有一点落寞。
“你住在哪里?”我轻声的说。
她转过头,用头指了指远处。我猛的想起那一个低矮的土坯房。只有一人宽的小路,还在半山腰,下了这么久的雪,又湿又滑,是她一个人下来的吗?仅仅靠着一根树枝?
“你一个人……没有……”我想问她没有孩子吗,但是我不敢问,我怕,怕说到她的伤心处再也支撑不了那本就摇摇晃晃的拐杖。
“我有个老伴,他出去打猎了,还,还没有回来,雪停了,应该快回来了。”说着说着,她双手开始颤抖,但是没有眼泪。
“是啊,应该快回来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应和一下她。“我送你回去吧,雪停了,化雪的时候路最滑了。”
“不用。”她转过身,摇摇晃晃的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希望她不要着急,慢一点,慢到回到家刚好可以看到老伴拿着猎物一脸骄傲地在等她。
这个冬天似乎没有那么长,之后那位老婆婆再也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