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在那之前早就走过了太多歇斯底里的以后。
——第六个夏天
也许是二零零四年雅典奥运会冲出了刘翔这样一匹黑马。那几年里学校盛兴运动会上报田径类比赛。再加上高一那年的班主任又极其好面子,所以那一年的秋季运动会几乎我们班三分之二的人都参加了比赛。
顾闵熙就是其中一个。
那天的骄阳把学校外运动场上的塑胶跑道晒的发油。女子四百米接力赛结束后就有一个女孩不顾被汗水浸透的裤子坐在了当时校工用柏油刚填补过的跑道边。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跟别人介绍自己为“兔子”。
那天的顾闵熙就站在我面前,屁股后面是汗水混合着黑黑的柏油的已经脏的不成样的裤子——
“许景程,给我借一下你上衣外套!”
“哦,我跟你一个班的。小学初中一直到高中的运动会我都会参加。你不认识我吗?我叫顾闵熙。你可以叫我兔子,田径队友给取的外号”
我不知道当时的顾闵熙是因为怎样的际遇或原因来借我的校服外套的。我只知道,在我用迟钝的脑回路思考她的这一段自我介绍时,她的手一直悬在半空透过那天金灿灿的阳光看那片从学校后墙外伸出来的梧桐叶子。那天的她就那么呆呆仰着头,眯着眼睛。阳光透过梧桐叶缝隙洒在她脸上的光斑就和后来她跟我提及枫叶时激动发亮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一年,我们都十六岁。那天的顾闵熙腰上系着我的校服外套从田径场一直走回学校操场,我就跟着她后面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她穿过食堂对面落叶堂的梧桐树林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我们才一前一后停下来。
“许景程,你不记得初一那年班里有个和你英语卷子出错的题目完全一致的女孩吗?”
“顾闵熙,你真无聊。哈”那是时隔两年后,我第一次和她说上话。顾闵熙听完回头看了我一眼,没多说话就上了楼。
我当然记得她说的那件事。
那是三年前我们初中刚刚升学,初一一班正式分班完毕那天我们一起排在教室外等着分座位,这时就恰好有一个女孩单肩挎着书包风风火火冲到我面前插在队伍中间。于是就这样,我有了初中阶段的第一个同桌。
刚好那天英语老师要组织大家进行一次审核考试。卷子改出来后,我们两的题目出错率和命中率都出奇地一致。想当然的,老师就把两个人喊起来询问到底是谁抄谁的。
我漠然了很久,本打算站起来说没人抄。英语老师就凭借旧时光里对我的印象断定应该是那个女孩抄我的。顾闵熙对此没有解释太多。
那天以后,我们被调开了座位。我和顾闵熙就再无交集了。
只是时隔很久,当她再次以同样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时,或多或少的,总会让我觉得些许愧疚。不过还好,那一切都并没有影响她的课业,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努力的完成了初中的所有课程。
那次运动会后,顾闵熙还是经常问我类似的问题。内容无非都涉及到还记不记得,或者认不认识三年前那个她。
后来的我偶尔想起零四年我们的重逢时,我也经常感慨,也许就是因为少年时期内心那一点点自尊,我从未应允过她,我真的也记得她。记得那个和我势均力敌却潇洒如风的她。
之后的顾闵熙就很少再跟我提及这个问题
我们高中宿舍楼后挨着食堂的地方有一个长廊。长廊外是一排一排的梧桐树。因为一到秋天微凉的风吹过,这里泛黄的叶子都熙熙攘攘攒满整个长廊。大家都把这里叫做落叶堂。
高一那年秋天,学校的小情侣喜欢吃完饭后就来这里坐坐。或是一起背单词,或是来散步。而我来这里,纯粹是因为这里很安静。
顾闵熙还回我外套后,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交集就能停在运动会后了。可是没想到自那以后的每个下午,她都会来梧桐树下和我一起背书。
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单纯的热爱学习发愤图强要好好读书。后来我才发现,也许她是来看梧桐叶子的。
和我那天在田径场看到的她近乎出奇一致的角度和姿势。她总是喜欢那样看着梧桐树上挂着的叶子。
顾闵熙说,她喜欢这样的秋天。地上的叶子是红的,树上的也是。就像她初一第一次见我时我穿的背上印了一片枫叶的红色外套一样。虽然我的记忆里并不曾有过这个画面。
我总是不能理解她喜欢把学校的梧桐叶当做枫叶来看。却也从未说破。顾闵熙对此表现的很欢欣。
直到第二年周杰伦《十一月的肖邦》再次抢占各大音乐榜首。那首《枫》作为当年的主打慢情歌唱出了很多人的心碎和心声。
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
为何挽回要赶在冬天来之前
爱你穿越时间
两行来自秋末的眼泪
让爱渗透了地面
我要的只是你在我身边
那一年的顾闵熙总是笑着把mp3 的另一只耳机塞在我的左耳。然后我们就一起坐在落叶堂的长廊上看次年秋天并不那么红甚至是泛黄的梧桐叶。顾闵熙还是喜欢抬头对着梧桐树发呆。而我依旧低头背着我的单词。
九月的初秋就那样安静的在我们周围趟过。直到那年文理分科。我们一文一理彻底在同班同学这个概念上划清界限。
那个秋天里,我们理科班年级组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前一天晚上临时通知给母亲做生日贺卡。无论你母亲当时过不过生日。而我向来又是个不把这些事放在脑子里的人。
晚上十点有余,即将进入睡眠状态时我才惊觉还有这么一件事。无奈又焦躁就给顾闵熙发短信抱怨。
也许是听得出我语气里的不耐烦和焦躁。第二天早上顾闵熙就带着自己连夜做好的贺卡来到了我们班。
贺卡很简单,深红色的卡纸上只贴着一片梧桐叶,大背景上是很多落叶的经络网成的歌词。恰是那首《枫》。
我当然没有把那个贺卡给我妈。它到现在为止都还躺在我的书柜里。那天以后我经常没事就打开那张贺卡看着想笑。
我一直以为,在顾闵熙的认知里,梧桐叶就是枫叶。作为一个内敛的男孩子,对此我从来不挑明,总怕她会和当年被老师误解抄我英语答案一样什么都不说的洒脱画面。
我经常对顾闵熙说,如果有时间一定要去香山看看枫叶。十月的香山才是如血漫天的红,顾闵熙一定会喜欢。
可我每次这样说起,顾闵熙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态。好像她手里拿着的橙红色叶子大概就是枫叶了。
高二那年,那次贺卡事件算是我们之间仅有的一点互动。那之后,全年级就开始了准备高三和冲刺复习阶段。我和顾闵熙从那以后鲜少再去落叶堂。
就那样,时光不紧不慢的迎来了我们的高三。那一年听说学校里好多同学都捅破了窗户纸“安定”了下来。而我们之间似乎是默契般的选择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保持着和从前一样的模式频率。
索性我们都是执着的人,乐于奋斗也不怕晚睡。
那年高考后的我们并没有如众多人一样因为落榜升学而劳燕分飞的狗血。直到填完高考志愿。
顾闵熙问我毕业要不要出去旅行时,我几乎没有犹豫的回答她肯定是去北京。
那一刻顾闵熙眼中的不解和难以置信第一次刺痛了我的感官神经。我才知道,她填了北京的志愿。而我并没有。
我曾经固执的以为,我们大概是心有灵犀的约定了一起去北京旅行。而偏偏她认真的以为,我们应该一起去北京上学。
就像多年后我再次打开那张破旧的贺卡时,顾闵熙用黑色签字笔写在藏在梧桐叶经络底下而我并未看到的话——
许景程,我知道梧桐没有枫叶那么红。我知道,你比想象中的我更懂。
我还知道,六年前你就喜欢靠在梧桐树下背单词。所以初一开学我就故意想和你坐同桌。
许景程没有关系,我还是会认识你。
许景程,有机会我用真的枫叶做一个标本给你吧。
许景程,我们一起去北京念书吧……
二零零七年。顾闵熙踏上去北京的火车时。我并没有去送她。甚至我曾经想过很多种方式我们一起把学生时代过的漫长再漫长一点就到我们的以后。可我什么也没有说。
大学后见到的人和事太多,就更加回忆和怀想。人生中有太多的路口里藏着不期而遇的分道扬镳。有的是早有预谋,有的却毫无防备。比如那年的我和顾闵熙。
我一直不敢,或者不知道要出于某种心理去再联系过她。直到零八年我收到一张从北京寄来的落叶标本。没有署名和落款。从那以后,我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那个人的消息。
后来的朋友经常问起于她于我的种种以后。我说那天的光阴已经过去那么久,这个世上又有太多人停停走走分分合合。我并不知晓于她而言,还有没有我们的以后。
可是如果某一天,你在北京遇到了一个喜欢对着枫树叶子抬头发呆的女孩。
请代我告诉她,许景程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