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时值元旦,漆黑的夜里北风凛冽,寒流滚滚。天空阴云密布,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洛东军事指挥学院内的一个路口,一个哨兵正在执勤,冻的硬邦邦的地面上,被昏暗的灯光拉出一个笔直的黑影。
他的腕表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4点钟。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个小时,手脚都有些僵了。
远处的高楼笼罩在无边的夜色里,院外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一辆出租车匆匆的出现,又匆匆地消失。院内的主干道上寂静无声,疲乏的路灯一明一暗,也在打着瞌睡。
“吱吱、察察,吱吱、察察…”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也引起了他的警觉,他的神经立即绷紧起来!
声音离他越来越近,其中似乎还夹杂着轻轻地的脚步声。他的视线开始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搜索,目标很快被锁定:一团黑色的影子在朦胧的夜色里正沿着马路向他移动。
当黑影走到不远处的路灯下时,他终于看清:原来是个女生在推着行李箱走来。警报解除!他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他知道,她是洛东大学的学生。洛东大学部分教学楼正在施工改造,无法正常上课,所以一部分学生就暂时住在洛东军事学院里,一直闲置着的原地方生系的宿舍楼。
“天还没亮就敢出门,这个女生不简单啊!”,他不由得又朝她多看了一眼。
吱吱、察察的声音越来越响,女生的形象也变得清晰:一顶红色的针织帽下,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飘逸着。脖子上围着白色的围巾,眉清目秀、温柔优雅。
“呵!还是个美女!”,他心中禁不住赞叹,军姿不知不觉间也变得更挺拔了。
当女生走到他执勤的路口时,脚步变慢了下来。
“新年快乐!”她微笑着冲他打招呼,声音清脆、悦耳。
思绪却被这清脆的声音打乱,他忽然像被看穿了心事儿似的,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好像应该有所表示,至少说点什么,或者挥挥手回应一下。但最终嗫喏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手也没有能挪动一丝距离。
那女生似乎并未介意,放慢的脚步重又加速,继续轻轻地推着行李箱赶路。
直到她走出一段距离,他才发现自己的脸在发烫,赶紧低头快速地用手搓了一下。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蓦然发现女孩却去而复返,径直走到他身边,赛给他一张小纸条,就笑着轻快地走开了。
洁白无瑕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像白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她的背影穿行其中,终于慢慢地融进无边的夜色里。
贰
第二天下午四点钟,下铺的张夏正在换衣服,突然一张纸条从上铺飘下,落在他的床上。他捡起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洛东大学李晓婉”,反面是一串很长的数字。
“这是什么情况?”
张夏抬头问上铺的林东,一双大眼睛里满是邪性的光。
“怎么了?”
正在上铺聚精会神换衣服的林东有点蒙圈,接过纸条瞅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是她!”
“谁!”张夏听得出林东话里有古怪。
这时其他人都换完了衣服,一窝蜂的去上厕所,给即将进行的武装五公里减轻点负重。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林东就将元旦那天执勤遇到女孩的事简单给张夏说了一下。
张夏和林东关系不一般,都是战士生,上军校四年来一直在一个区队,而且大多时候都睡上下铺,平时关系想不铁都难。
张夏个子不高,但人很灵活,体能素质好,性格爽快,交友很广。相反林东则比较内敛、稳重。
“这应该是她的手机号,有空和她联系联系。”张夏怂恿着。
一转眼又是周末了。每当这时,他们两个总要到食堂顶楼点几个菜,犒劳犒劳自己的胃。
“和那个女孩聊的怎么样了?”张夏眨着狡黠的眼睛。
“没怎么聊,哪有空啊。”
学员队教导员是野战部队出身,全院出名的整人专家,林东和同学们每天绝大部门时间不是在挨整,就是在挨整的路上,属于个人掌控的时间少的可怜!
“照片给我看看,帮你把把关。”张夏对兄弟的事很上心。
林东把手机递给他,手机中的女孩一袭红衣,白白的脸庞,眉眼如画。
“呵,兄弟,你艳福不浅呢!”张夏一脸的羡慕。
“我准备请她吃个饭,这周末一起外出,怎么样?”林东建议。
“外出好啊,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就是当灯泡的感觉不太爽!”张夏一边吃着醋溜花生,一边说着话,口气中弥漫着一股酸酸的味道。
“她有个闺蜜,到时应该也会去。”林东看似随意的说。
“那还差不多!”
不过请假外出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林东只能选择在附近的德克士招待李小婉,她的闺蜜果真也来了,人胖胖的,个头不高,林东对她的印象不深,后来还是从张夏的口中得知她的名字叫赵舒。
当他们回到学院,在路口分手时,正值黄昏时分,太阳金色的余晖照在她的身上,给她镶了一圈金边。林东看着她的身影,眼神变得迷离起来,直到她消失在下一个路口,才重新清醒过来。
此后但凡有外出的机会,林东总是会积极争取。两个人的关系进展的也很顺利。他性格沉稳、内敛;她活泼,热情,性格属于互补型的。
林东了解到,李晓婉家就在洛东市郊县的一个农村。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病去世了,是被爷爷和奶奶扶养长大的,现在爷爷奶奶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大好。
她最喜欢栀子花,不争不骄,洁白出尘。
她也知道,再过几个月他就要毕业了。
“你们毕业后,就要各奔东西了吧?”有次散步时,李晓婉不经意的问。
“是啊,革命军人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林东也答的直接。
“其实,挺羡慕你们的,四海为家。我家的情况你也了解,我毕业后只能选择在洛东工作。”
“那是自然…”林东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叁
时间无情的流逝着,一转眼,林东毕业的日子到了,朝夕相处的同学们马上就要各奔东西,到祖国的各个角落去生根发芽,厉兵秣马。
林东被分到了祖国东北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
临报到前,林东约李晓婉一起去到黄河边逛逛。七月流火,他们吃过早饭就出发了,在黄河风景区溜达了大半天。黄昏时分,黄云满天。林东仰望着黄帝和炎帝的塑像,伫立良久。他的身后,滚滚的黄河之水,从遥远的天边汹涌而来,又呼啸而过,如千里奔袭的铁流,驰向无边无际的大海。
他被那种壮丽的气势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脸憋得通红。
“晓婉,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他有些迟疑,声音也有些颤抖。
“你说吧,我听着呢。”她眨着调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林东深吸一口气,用力的呼了出去,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足勇气:“我爱你”。他一直背对着她,怕被她发现自己的窘态。
“我知道,我也爱你!”李晓婉也有些激动,伸出双臂从背后抱住了林东。
不知是风中夹带沙子还是黄河岸边的水气太重,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俩的眼睛都变得湿润了。
“可是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异地恋可是很辛苦的。”
他身高1米85,结实宽阔的后背,就像一堵坚实的城墙。李晓婉轻轻地把脸贴在上面,态度坚决。
“我不怕!”
第二天下午,火车站门口,她来送他。
斜阳沉沉,火云悬空,万道红色的光洒向大地,火车站的空气里漂浮着暧昧。
她的心一动,忽然踮起脚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东哥,多保重!”她笑着跑开了。
火车启动了,看着窗外血色的夕阳,他的心中满是惆怅。入伍以来,一直漂泊不定。现在,他又要离开心爱的人,踏上新的征程。
肆
7月2日,第6号台风“黄蜂”在西北太平洋洋面上生成,山南处于副高边缘,对流不稳定能量充足。受台风外围和副高南侧的偏东气流引导,大量水汽向该地区输送,提供了充沛的水汽来源。
山南省地势西高东低,北、西、南三面有四大山脉环绕。受深厚的偏东风急流及低涡切变天气系统影响,再加上山区特殊地形对偏东气流起到抬升辐合效应。
7月2日以来,山南出现持续性强降水天气,全省大部出现暴雨、大暴雨。强降水主要集中在西部、北部和中部地区,洛东等10地市出现特大暴雨。
7月2日20时至5日20时,三天的过程降雨量达650mm。洛东平常年份平均降雨量为671.8mm,相当于这三天下了以往一年的量,约等于将300个西湖倒进了洛东。
一场在所难免的灾祸降临人间!狂风暴雨中,这座城区人口超过500万的特大城市完全陷入了混乱。
临近放暑假,李晓婉本来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突降的暴雨,打乱了她的行程。在得知政府在征集志愿者时,她和赵舒一起报了名,她俩被分到同一个组。在大街上随队巡逻时,突然发现不远处洪水中有一个小男孩,可怜兮兮的坐在被水淹的只剩屋脊的房顶上,在倾盆大雨中发出微弱的呼救声,城中村的自建房被洪水充分浸泡后,已经摇摇欲坠。她想都没想就立即就跳进水中,耳边传来赵舒发出的一声惊呼声。李晓婉水性本来挺好,但那都是在无风无浪的水里。在洪水中她很快失去了控制自己的力量。当她勉强把游泳圈扔到那个小男孩身边时,一个浪峰便向她猛扑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前闪过一个穿着军装的笔直身影,但随即就连同她自己一起消失在浑浊的水流里……
伍
进入熟悉的军营,林东惆怅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又变得振奋起来。有时他还暗自庆幸:从一个战士,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终于成为一名共和国军官,而且有了幸福的爱情生活,他应该知足。
此时的部队正在野外组织训练,训练任务很重,但不管白天的训练多紧张,到了晚上七点都要雷打不动的看新闻。
林东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节奏,但今天的一则新闻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山南省洛东市被洪水淹没!顿时一种莫名的恐惧撅住了他的心。新闻联播一结束,他就立即拨打李晓婉的电话,却无法接通。连续几次都是这样,他彻底慌了神!
他只好给张夏打电话,还好电话接通了,他在电话里让张夏帮他打听一下消息,他知道张夏和李晓婉的闺蜜赵舒保持着联系。
张夏从他的语气听得出他很焦虑,答应立即帮他打听消息,同时劝他不要着急,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没想到张夏随口说出的话,却一语成谶。当他通过赵舒了解到李晓婉在抗洪第一线为抢救群众的生命英勇牺牲,并告诉林东时,林东被震惊了,他的面色,刹时变成了灰色。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泪水瞬间决堤,排山倒海般向眼前涌来……他冲出连队,疯狂地沿着小树林向东面奔跑。他奔过东边的停车场,奔出了外训营区。他一直奔跑到精疲力竭,然后倒在了一个小山头上的大石头旁。他几乎耗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一声长啸……他倒伏在碎石上,手背被旁边的狼牙刺划破一道道伤口,浑身禁不住的打着哆嗦。漆黑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大雨就倾盆而下。呜呜的风声如鬼魂在哀嚎,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整个世界都在颤抖、颤抖……
尾声
时间倏忽而过,又是一年的六月,洛东市的夏天又如约而至。
林东刚下火车,就顶着如火的骄阳,特意到陈寨花卉市场买了一大束栀子花。根据赵舒写给他的地址,按图索骥,辗转来到一个城中村的某个拐角处。
这里就是李晓婉牺牲的地方,曾经被洪水淹没的只剩屋脊的房子,早已被清理干净。原址上面空荡荡,被一片荒草覆盖着,他把栀子花轻轻地放在地上,静静地伫立着。他极力的想要控制自己,但眼中满含着的热泪还是忍不住的涌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已是黄昏时分,血色的晚霞染红了整个洛东,安静地躺在地上的栀子花也镶上了一圈红边,像一朵朵娇艳的玫瑰。风儿吹过,红色的栀子花也随之摆动,似乎在向恋人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