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看见初中同学群昨天的聊天记录,有一位同学出嫁女儿,县城的同学都去帮忙助热闹。
上初中时,我们才十几岁,正疯涨的年龄。好不容易挣脱父母的枷锁,我们显示出自己的爱自由的本性。
关于初中,我记忆中最多的是学校操场四周的白杨树。高大挺拔的样子和哗啦啦响个不停的叶子。
杨树那么高,树荫那么密,我们常在树下玩,有时玩得忘记吃饭。风一吹,抬头仰望,能看见叶子绿一面白一面。白的那一面泛着浅绿的亮光。
我还能记得学校墙外的麦田,因为我一个人独自坐在麦田边哭了一个上午。那是临近毕业,我和同学打架,学校不准我参加中考。
我不敢回家,因为我母亲出了名的严厉。我也不能回学校,因为和我打架的是老师的女儿。我就那么绝望地坐着哭着。
哭饿了累了,我抱头睡了一觉,站起来,看见麦浪一波接着一波。热辣辣的太阳照在麦田,能闻见麦子的甜香。
我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硬着头皮跑回家。进门时,我父亲坐在门口的沙发上,母亲正在锅台捞面。
我哭着说不成话。那天我妈开恩,叫我给父亲端面碗,天大的事情,吃了饭再说。我不敢端饭碗,先絮絮叨叨说了情况。
我妈听完,把碗往我面前一推,说:“知道你打输了不会回来的!”然后吩咐我父亲:“地里的活放着,去学校给老师回话!”
在我家乡,“回话”就是做大人孩子做了错事亏心事,给别人说好话道歉。吃了饭,父亲领着我去学校见老师。
路过大路边的小卖铺,我那节俭的父亲买了两包红延安香烟拿着。我和父亲默默走着,第一次觉得,十里乡间大道,如此远。
见了老师,老师说了我许多的问题,定位为“没教养”。父亲先说了一大段好话怂话,又提到,我哥哥是老师的同学。
老师说,看在他和我哥是同学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准我参加中考。当着我的面,我父亲掏出香烟送给老师,表达谢意。
我跟在父亲身后往出走。临出门前父亲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告诉老师:“两个小孩打架,不能全是我们的错吧!”
老师抬头看了父亲一眼,父亲接着说:“这么大的孩子,调皮是有的,但是我娃没你说的那么坏,我的娃我知道!”
我陪父亲走到学校门口,父亲步行回家,没有给我叮嘱什么。我又送父亲出了学校门,看见父亲的身影在麦田尽头一点点消失。
我又去麦田边学校墙外哭了一回,天黑了才返回教室。那一年,我没有考上小中专,去县城上了高中。
老师写纸条邀请同学们复读,没有给我写纸条。给我村里的娃捎话说,即使我想复读,他也不会要的。
四十多年前,复读考中考是大多数农村孩子的路。老师把我的复读路断了,我别无选择地上了高中。
去县城报名的路上,我妈骑自行车送我。麦田里的麦茬一行行从我眼前消失。麦田是金色的波浪,麦茬的素白的浅溪。
我妈一句句叮嘱我,一定要用功,争口气考上大学。我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后座,一句话也没说,捏紧了拳头。
多年以后,有同事问我,为什么我上高中考了大学。我想起学校墙外的麦田,想起那日麦子的甜香。说了句八杆子打不着的话:“我初中学校的墙外有一大片麦田呢。”
四十多年了,我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初中同学群里很热闹,娶媳妇嫁女儿葬老人,大家忙得不亦乐乎,就像当年上课前的教室,热闹非凡,生机勃勃。
我从来不说话,不是不想说,是因为没有话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当年和我打架的同学也在群里,不知道她还能记得打架的事情。
我那精明强捍的妈已患上老年痴呆症,我正领上她老人家出门旅游。其实,我更应该领着她去家乡的田野,可惜,家乡没有了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