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空气是金色的,运载着泥土、运载着水泥的大车不厌其烦的响着喇叭,音浪盖过了引擎声,道上的红绿灯一明一暗,冒着黑烟,绿灯一直亮着,街上拥堵不堪。
庞大的运载汽车冒腾着热气,一股股热浪扑向街边的行人,下午的太阳把空气烤的发烫,周围像是一锅翻滚的透明胶,空气里还有一股烤焦的沥青味儿。
我从后面看到她白暂的脖子上的发丝沾成了一团,她正拉着我的手,迎着太阳走,阳光照的我睁不开眼。我低着头看着她的腿,她穿着短裙,裙子的下摆随着她的步伐摇晃起来,小腿和大腿都露了出来,她的小腿纤细白嫩,好看得很。
她拖着我在敏捷的在车辆里面穿行。她的长马尾在晃着,不时地打到我的脸上,我的脸上有些发痒。
她忽然松开了手,转过身来。背着光,整个人置身于一团黑暗里,她挡住了直射着我的阳光,我抬起头,看到她昏暗的脸庞和脸上的细绒毛,眼睛忽闪着。
“我们都是活在你的记忆里的。”她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还想着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跑到了街的对面,朝我挥手。疏散过的车辆恢复的通畅,一辆辆汽车贴着我的脚尖穿过去。
记忆是从这里终止的。
关于我是这样的,我已经三十五了。虽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但生活也没什么起色,还单着身。写着点东西养活自己,曾经拿过新人奖,写出的书也畅销过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就沦为籍籍无名的小作家了。现在在一家出版社里面工作,除了每周都要上缴的文章外,还得审批读者的投稿。
我的记忆是破碎混乱的。我喜欢用文字把它们接连起来,可是编织起来的东西越多,记忆就越是变得虚妄。致使现实与记忆的界限模糊起来。
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时间已经过了八点,桌子上还摊着我的手稿。
房间不向阳,只开了一个小窗。整个房间都沉浸在昏暗之中,房间里面只有四堵灰溜溜的墙,墙是一丝不挂的什么也没有,每次起床我都要看着墙发愣。
我明白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年,我已经三十三岁了。
那是我在一个小镇上里,那儿是活在水里的。天空布满了水汽,房子是灰尘仆仆的瓦片房。长满了发黑的苔藓,水汽阻挡了这和外界,染灰了一切。当地人的服饰只有灰黑两色,目力所及的一切无不是黑灰色。偶有几家门前挂着一盏老旧的灯,发出的枯黄灯光也无法穿破浓雾。小镇只沉在一片朦胧的黑色之中。
天下起了稀稀拉拉的雨,小镇的雾气更加浓郁。那儿只种着梧桐树,在小巷的两排,岸的两边,现在是深秋,满地的落叶,树叶在黑色的石砖巷上,被水汽浸湿的缘故,踩上去也只能发出闷闷的吱声。
顺着石板路走,能走到一座拱桥。那桥是由黑色的板砖砌成的,水很清澈,是流动着的黑色,石桥已经被行人踩得发亮。
我站在桥上,水面上有浮着小舟,岸边石梯上有位老人正在拉着缆绳将木舟系在揽桩上,老人很像小时候坐在楼道里发呆的老人,可他早就已经过世了。石梯上还坐着一个女人,在剥着菜。她是我的一位亲戚,几年前出了车祸被撞得面目全非,我见过她的尸体,帮着她的家人处理后事。
邻岸一个少女从屋子里面走出来,长得跟我大学同学一样,后来因为得了癌症,学校还给她众筹过捐款,可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一个老女人从房子里面走出来,那简直是我的祖母。
我才发现我在阿德尔玛里面,这里是死者的城市。
我想要离开这里,转过身,她正站在桥边。我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是看到她的嘴唇在动,“我们都活在你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