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的晨总是裹着雾气的。苍山十九峰的轮廓被揉碎在乳白色的纱帐里,洱海静得像一块未开刃的铜镜,倒映着天光一寸寸爬上三塔的檐角。林清推开客栈的木窗时,正巧望见一群白鹭掠过水面,翅尖蘸了粼粼的金,倏地消失在薄雾深处。她捧着一盏烤得微焦的普洱,茶汤在青瓷杯里晃出涟漪,恍惚间想起昨夜收到的短信——第十次职称评审,依旧没有她的名字。
“林老师,您当真要走?”电话那头,校长声音沙哑,像是被粉笔灰呛了喉咙。
“粉笔灰落不到心里,可人心若蒙了尘,总得寻个地方掸一掸。”她答得轻,尾音散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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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阳邑的老茶馆悬着一块斑驳的木匾,上书“半日闲”。老板苏先生是个穿靛青长衫的中年人,沏茶时手腕悬得极稳,沸水冲入紫砂壶的刹那,茶烟如一条苏醒的银蛇,盘旋着攀上梁柱。“茶分三品,头道涩,二道清,三道淡如禅。”他递过一盏滇红,眼底映着窗外一树山玉兰,“世人总急着啜头道,反倒糟蹋了后头的滋味。”
林清抿了一口,舌尖泛起苦,喉头却洇开一丝回甘。
“您说,人若一辈子喝不上二道茶,算不算白活?”
苏先生笑而不答,指尖点了点她腕上磨旧的银镯:“镯子箍得紧,是因着皮肉生了执念。若肯松松腕子,它自个儿会寻个妥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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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张伯种了一园子素心兰。林清偶遇他时,老人正弓着腰给花根培土,裤脚沾满红泥。“急不得哟!”他见林清盯着花苞发愣,咧嘴露出豁牙,“这花儿得等霜降后才开,你催它一毫,香气便弱一寸。”
“可若等不到花开呢?”她想起教案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那些未讲完的《赤壁赋》。
“等不到?”张伯直起身,掌心托着一片被虫蛀出星痕的枯叶,“你瞧这叶儿,烂了半截,可叶脉还是通的。天地自有它的账本,不记功名,只记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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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那日,苍山落了雪。林清裹着披毯窝在廊下读书,忽闻一阵暗香浮动。推门望去,满园素心兰竟在雪中齐齐绽了,花瓣凝着冰晶,似坠未坠。她怔怔望着,眼眶蓦地发烫——原来那日张伯说完“因果”,悄悄在她窗台下埋了一盆花苗。
茶案上搁着苏先生新赠的墨宝,一笔瘦金体淋漓如刀:
**“只闻花香,不谈悲喜。饮茶颂书,不争朝夕。”**
洱海的风掠过书页,将二十年的教案吹成了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