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m 秋玙
他听得见也听得懂,他看得见也看得清,他明白却又难以理解,他被束缚在一个巨大的甲虫外壳里,背负着腐烂的果实,他的亲人在欢庆他的离世。
他赶不上七点的火车了,他不能让母亲听出他声音的异样,哪怕格里高尔变成了一只甲虫,他还是希望用这个有着坚硬脊背和一刻不停向四面八方挥动的细小的腿的身躯到达公司,为老板卖命为家里的旧债为妹妹的音乐学院耗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
格里高尔在一出场就是这样一个形象——巨大的甲虫,没有人记得他是否也曾西装革履的出现在通勤的火车上,是否面带微笑的向客户推荐产品,是否抱着自己幼年时的妹妹哈哈大笑。这一切在他变形的那一瞬间就结束了,从他变形的那一瞬间,格里高尔就不在是社会所承认的格里高尔了。这个社会所承认的格里高尔是一个勤勤恳恳从不缺席的旅行推销员,他的家庭所承认的格里高尔是能为家庭还债,能供妹妹上学,能让破产的父亲安心在家发福的好哥哥好儿子。但是,他变成了一只甲虫,他从好员工好儿子变成了一个冰冷的可怜的令人厌恶的没用的甲虫。当他不再能提供物质和金钱的时候,他的家人终于“被迫”开始工作,并把工作中一切困难和不顺利归咎于格里高尔。格里高尔从支撑家业的男人成为一家人的难言之隐和一切负面情绪的来源,仿佛所有的不幸都是来自于格里高尔。
最开始的我认为,这个悲剧是源于突如其来的异化,如果不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格里高尔还是那个成功的推销员。我现在想纠正当年的自己,悲剧和变成甲虫的关联并不太大,格里高尔无论变成什么,只要变成了“不能工作的格里高尔”,他的结局其实和现在也不会有不同。当一个人偏离了社会所希望他成为的人,就会被抛弃。社会为每一个人设定了固定的框架,若是偏离太多,你就不再是你,就像格里高尔不再是格里高尔。
大家从一开始的担心和希望逐渐变成了厌恶再变成了漠视,最终甲虫死在了灰尘里。一家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对于他们来说,格里高尔的死就像一缕阳光,宣示着他们家新的生活终于可以开始了。他背负着腐烂的果实,就像他还是推销员时一样背负着一家人的生计,哪怕是被腐蚀性的液体溅到脸上后也是在想如何让父亲息怒,并且被“自我谴责和忧虑折磨着”。他一心疼爱的妹妹在照顾过他一段时间之后,俨然自己就是照顾格里高尔的专家,搬走了他的家具,也并不在乎格里高尔是否真的希望在屋子里自由自在的爬而失去了作为人的回忆。
在文章里,父亲似乎总是暴怒的,在这背后可能是发自内心的害怕以及不愿接受。不愿接受自己优秀的儿子成了这般丑陋的模样也不愿接受家里失去他的补贴的艰难。父亲一次次的发怒,之前还仿佛是拒绝接受现状而后面发展下去就像是在发泄,无论在发泄什么,格里高尔就是一切不幸的来源。在一家人都出去找工作后,生计问题终于解决,父亲供职银行,母亲为人作针线活,妹妹在当售货员。每个人都很辛苦也很沉默不复曾经的活跃,原来格里高尔一直在做着几乎相当于一家三个人的工作,甚至可能更多,因为最后一家人的收入也负担不起房子和使女的开支。老妈子和小一点的房子会替代这一切,格里高尔所喜爱的房间和那金色镜框里贵妇人的画报也会被当做没用的废物扔掉,就像最后被扔掉的格里高尔。
最后的最后,格里高尔也得不到家人的怀念和祭奠,家人们想到他只能想到那是一个让全家艰辛操劳无用的甲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