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三年,三十个月,九百天。
我叫苏遥,遥远的遥。今天是第九百天,距离林桑去世的那个日子,12月25日,圣诞节,下着大雪——和今日同样的大雪。雪花绵绒绒的,落在眼角的泪痣上,浸湿了眼眶。
三年,三十个月,九百天。我不停地寻找那个叫做林桑的女孩,他们都说,苏遥是个疯子。可是,苏遥都成了疯子,那个说要陪我到白发苍苍的女孩究竟去了哪里?
六年前,我与林桑相逢在一家老旧的唱片店,看中了同一张Backstreetboys的唱片。因为后街男孩,我们相知、相识、相熟。林桑说,18岁生日那天,一定要去佛罗里达,去到奥兰多——那个属于后街男孩的城市。她笑,眼眸里满是星光。
而现在,这样满天星星的夜里,光芒洒照下来,我却看不见一点的明朗。
如果没有你的那片星光,最闪耀的天狼也会黯然失色。
002
我叫苏遥,遥远的遥。就如同我的名字一样,我只是个不知归途的旅人。北京,上海,广州,厦门,西藏,丽江。每去往一个地方,我都会拍下最美的景色,记下最心动的故事。没有人知道我从哪里来,将要去往哪里,甚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和林桑承诺过,以后的以后,要走遍很多的地方,直到看见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然而,此时此刻,我的右手边空空荡荡,只留我一人在无数陌生的城市孑然前行。
我们说,我们天生就注定相逢。我的泪痣在右眼角,她的在左眼角;我惯用右手,她惯用左手;我牵她的左手,她牵我的右手。我曾问她,为什么总用左手牵我。她说,因为左手更灵活,可以将你抓得更紧,一直抓到风吹皱了水,雪染白了头。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我们曾一起去过西安,古老的城墙散发着厚重的泥土的味道,阳光斑驳下,伟岸得像个智者。林桑说,她觉得自己突然沉淀下来了。我们拉着手缓步走在铁道的两岸,从日色粲然走到月色斑斓。我问,我们要走多久?她说,很久很久吧,我们可以走到地平线那端。我问,地平线那端有什么呢?她踌躇片刻,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有一大片海,有落霞,有鸥鸟——就像每一句诗里描写的那样。
远方不知哪里传来汽笛的轰鸣。我突然想到,这时,如果一辆火车驶来,那么,我们紧紧拉住的手,会不会被分开?
很久以前,那时我还不认识林桑,我就经历过一场难以忘怀的离别。白若一是我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她坐火车走的那天,我们站在轨道的两岸,静默不语。火车从远方缓缓驶入,一点点吞噬着白若一的影子,我着急地大喊:若一,若一。我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了,只看到火车扬尘而过后,站台那边行人依旧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拥有我所熟知的面孔。
我曾经深深憎恶偶像剧里这样俗套的情节,可当它发生在我身上,我却无奈地发现,心,原来真的会痛。那天我和林桑没有遇见火车,因为那是一条废旧到已经完全不能使用的铁路,铁锈琳琅般地挂在上面,已经厚厚一层,让我想起了丛林里那种死死抱住树干的树獭。天色暗沉,殷红的铁锈在风里飘摇着,我好像听到了它们痛苦的呻吟。
我问林桑,天这么黑,你害怕吗?
林桑像是思忖着什么,没有理会我的话。
我朝她那边靠了靠。她戳戳我的手,苏遥,你说,如果你以后有了一个更爱的人,你会和他旅行、结婚、生小孩,然后白头到老,那个时候,你还会和我一起来这里吗?
我紧紧抱住她,喃喃道,不要说不要说,你就是我最爱的人,我们会一起走到地平线那头,纵使白发苍苍。
后来的后来,我独自一人,沿着这条同样的铁路一直走、一直走,终于走到了尽头。这里没有海,也没有飞鸟,只有一片片孱弱凋零的杂草。抬头,地平线却还是离我好远好远。
或许我穷尽一生都达不到的彼岸,早已蜕变为了深不可测的绝望。
003
我和林桑只去过一次西安,一起。西安现在是我不停歇的旅途中最安心的驿站,我常去的那家酒店就在古城墙边,隔着窗子就能看到火车站穿梭着的行人。我还是在等她,因为我相信,林桑只是去了一个我未曾听到过的地方旅行,过几天,她就会给我寄明信片回来。
我的包里,有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株已经枯萎的植物,林桑把它叫做桑草。桑草长在林桑老家的山里,漫山遍野都是。林桑把它送给我时,说,桑草开花后,我就要离开了,别来找我,因为我早已忘记你了。每年春天,我都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桑草开了花,林桑就不要我了。林桑走的那天晚上,我做梦梦见桑草开了花,白色的小花,好刺眼。我直接从梦里惊醒,看到床头干巴巴的桑草,才放心睡下。第二天一大早,我将那盆桑草放在雪地里,冻了一个星期。
桑草真的死了。死了,也好,死了之后它就不会开花了。
我依然执拗地随身带着那株死掉的桑草,好像是林桑在陪我旅行一般。我从不肯让任何人碰它,就像他们不能碰我的林桑一样。
当然,我或许一生都不会知道的是,桑草这种植物,一生都不会开花。
怨君太薄情,何须断草青?思思暮暮久久,又听得柳岸花残,一泓鸢惊。
004
高一的时候,我和林桑喜欢做不同的晴天娃娃,挂在门口的梧桐树上。那些娃娃形态各异,风起时,就在树上跳探戈。林桑说,他们好像一个家。她在笑,可我分明看到她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
你会有一个家的。我说。
我会吗?林桑转过头来看我。
当然。我重重地点头。
我相信她会有一个家,那么美好的姑娘,不应该被岁月所辜负。她会拥有一个疼她入骨、待她如初的男子,美满地度过余生。
关于林桑的家庭,我只听她说起过一次。在她五岁的时候,父亲生意赔本,因害怕被追债,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林桑的母亲彻底失望了,她离开了这个曾经她深爱的家庭。她离开了,没有带走林桑。不久后,镇里就传开林桑的母亲在大城市嫁给一个富商的流言。父亲开始变得烦躁不安,每次喝得烂醉如泥就拿幼小的林桑出气。林桑对我说起这件事时,嘴角闪过一丝嘲讽,表情却平静得可怕。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同龄的女孩,蕴藏了太多故事,包袱沉重得让人心疼。
每当春风刮过小镇,林桑就会到那棵挂满晴天娃娃的树下,坐一个下午。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听树在讲故事。我伏身上去,什么也没有。她笑,说,苏遥,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会送给你一句话: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后来我一个人去旅行,也同样遇见过许多喜欢听树讲故事的人,比如木桂子。我也曾问过她为何如此。木桂子说的话我到现在都记得:树为世界,我为微芒;我只念世界,不念你。
原来,每个喜欢听树讲故事的人,都有一个最舍不得放手的人。
于是我在心里默默地念——林桑,你还好吗?
一思春木一思人,轮回乱,几时还?
005
我叫苏遥。我今年21岁了。
你们可能听说过我,在某些杂志的专访上。我的新书《落木成桑》前些日子在全国发行,忘了说,我的笔名叫林桑。
我以林桑的名字,讲述着林桑的故事。
从高二开始,林桑写的文章开始陆陆续续地发表在报纸杂志上。我也曾听说过,林桑想要当一个作家,走遍天下,写全中国人感动的故事。
那天我听林桑说了很多很多,关于她的青春、她的梦想、她的未来。她说,她不想上大学了,大学的生活,与她而言,只会成为一身枷锁,压抑到不能喘息。
我不是不热衷于写作,相反,我深爱它,可我并不能实现它。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平凡孩子,从我出生的那刻起,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工作,结婚。我的命运是早已被安排妥当的棋子,动哪一颗,都会满盘皆输。
而如今,世界上终于多了一个叫做林桑的写故事的人,可真正的林桑,却永远不会知道了。
我们最初的梦想,她无可奈何,我于心有愧。
几个月前,我的图书签售会,一个漂亮的小女孩问我,林桑究竟是谁?我说,是我最爱的人。她又问,什么是最爱的人?我笑,摸她的头,却不说话。
我爱你,就像繁星满天、春风十里;像马卡龙、白兰地;像二十四节气,从惊蛰开始,到白露不息。
006
林桑是在12月25日去世的,圣诞节。平安夜那天晚上,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送给林桑一个大大的苹果。我说,祝你平安。
在很多次无眠的夜里,我都深深地忏悔过——如果那天,我没有祝她平安,她也许,就真的会平安。
我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林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我努力地想要去抓她的手,可当一股凉意从她冰冷的指尖传来时,我如触电般缩回了手。我不敢相信,我曾拉过无数次的温暖的手掌,现在却怖惧得让人害怕。
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意去医院,每当进到那个充满酸腐味的白色大房间时,我都觉得自己置身监狱,一次次想起车轮下林桑扭曲而布满鲜血的侧脸。
曾经说好的一起白头,现在却留我一人享用孤独。
2013年5月28日,后街男孩在上海站举办了“组合成立20周年亚洲巡演”。一个人去听,激情澎湃的音乐下,我泪流满面。我买了两张票,在会场的最中间,右手边空空荡荡。我看着台上无比耀眼的偶像,二十年,匆匆流去,他们早已不是当初那群意气风发的男孩。他们的沧桑,他们的沉淀,都让我看到了岁月慌忙流去的痕迹。
林桑说过,18岁生日那天,要去到佛罗里达。她25日离开,距她的18岁生日只差了三天。
我无法代替她去佛罗里达,但我终于在这一天圆了她的心愿。出会场时,我将那盆早已脆弱不堪的桑草摆在身旁的空位上,让她,看着自己最爱的偶像,张开翅膀飞往天堂。
007
生活这台机器还在不停地向前运转,每夜的月光依旧很美,晴天娃娃还是喜欢跳探戈,老树还在讲他的故事,地平线于我依然可望而不可即。
后街的歌还在传唱着。前些天,看《匆匆那年》,里面那个痴迷后街的女孩林嘉茉,她的一颦一笑,都与我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万分相似。
林桑,你究竟在哪里?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风不知什么时候起。一切归晴之后,我还要继续我未完成的旅行。我依旧没有找到那个更爱的人,也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白头。
如果,你乘火车,路过站台时,看见一个女孩,她穿着雪白色的风衣,棕色的靴子,背着大大的旅行包,还有,左眼角有一颗好看的泪痣。请你告诉她:天冷就多加几件衣服,累了就停下歇息一会儿,照顾好自己。
最重要的是,请你一定要告诉她,有个叫苏遥的女孩,一直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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