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段不断失去的日子里,如果说我还得到过一点什么,应该就是:人生总是有那么一点来不及——这么一种近似认命的教训吧!
夏末的季节,院子里的紫薇花开得璀璨,黄斑蝶在山坡上翩然飞舞着。良多与妻子由香里、继子淳史,坐着动车,辗转公交,爬上陡峭的山坡,返回位于久里滨的老家。今天是大哥纯平的忌日,久违的横山一家人,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团聚。在沁凉的麦茶、红透的西瓜、母亲绝手的好料理炸玉米天妇罗,加上外卖的寿司和鳗鱼饭之间,闲散地度过看似平凡的一天。
这是我第二次拜读是枝裕和的作品,上一次是《小偷家族》,而这一次是《步履不停》。他的作品总是细水流长,娓娓道来,用朴实的笔触诉说着人间最细腻的情感。我慢慢爱上这种知微见著的文章,那种熟悉而真实的感觉,最是感人。
我形象最深的便是不苟言笑的父亲。
每次见面父亲总会问:“工作如何?能糊口吗?”这句话仿佛是在指责我的人生似的折磨我。
不苟言笑的父亲,是家里威严的存在,总是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
到家的良多和由香里热情地呼喊着家人,大家都表现出异常的兴奋。只有父亲静静地坐在自己的诊疗室,端着报纸,实则暗地里洞察着对的一举一动。
父亲是个视工作为一切的人,倘若对他这种人说“人生不是只有在事业上追逐成功而已”,只会让他觉得你是输不起的败家犬在嘴硬乱吠吧。
相比于英年早逝,即将有可能成为伟大而优秀的医生,光宗耀祖的大哥,次子良多得到的关注与期待微乎甚微,这是他与父亲之间最不可逾越的一道鸿沟。
还住在东京的他们,偷了邻居家玉米地上的玉米,谁曾想到邻居主动上门送玉米,说是今年收成好,吃不完。良多跳出来说了一句:“妈,早知道哦这样我们就不用去市场买玉米了。”
可是所有人在过去的日子,都认为这话来自大哥的口中,毫不掩饰地夸耀他的机灵与聪明。
于是在浴室里对着父亲远去的背影,良多鼓起勇气告诉父亲,那句话是他说的。结果父亲只是很冷静地说:“是谁说的有什么关系呢?那种小事。”
可是明明在母亲讲述这件事的时候,父亲是露出温柔的眼神的,到了他这,却成了小事。
或许,在父亲的眼里,不中用的眼,总是不值得一提吧!
特别是良雄来拜祭的时候,一个25岁依旧默默无闻的打工仔,15年前大哥就是为了救这个孩子而走的。
良雄走后,父亲终于撕下他冷漠的标签,狠狠地愤怒了一会,他说:“为了那种没有的家伙,偏偏牺牲掉我家的……能替他的明明要多少有多少。”
无奈良多怎么跟父亲奋力抗争,父亲依旧认为,为了一个平庸堕落的人,牺牲掉自己伟大的大儿子,相当不值当。
而那个可能含苞待放、大展身手、流传千古的大儿子,是他心中唯一的骄傲。
全书最让我错愕的,莫过于良多母亲心中真实存在的魔鬼。
明明上一秒还微笑着对良雄说:“明年也要来露个脸哦。”
下一秒却说:“可能有个一百公斤吧。他背后这里都是肉……”
带着一点嘲讽与不甘,良多不明白,当他鼓起勇气告诉母亲别让那个孩子再来了,或许是想彻底解救那个孩子,不要一辈子活在这种深深的愧疚感中。
可是母亲心中的魔鬼说:“对做父母的来说都一样。没有人可以恨的话,就只能自己承受痛苦了。就算我们让那孩子一年痛苦一次,也不至于遭天谴吧……”
良多无力反驳母亲心中的魔鬼,只是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人生就是日月轮回,代代更迭,步履不停。
扫墓的时候,母亲用勺子把水洒在大哥的墓碑上,呢喃着:“今天一整天都那么热……这样是不是舒服点儿?”
在归家的路上,一只翩翩起舞的黄蝴蝶围绕左右,母亲盯着蝴蝶说:“听话啊,只要纹白蝶能活过冬天,就会变成纹黄蝶……”
当时的良多,觉得母亲以这种方式跟大哥对话,显得很奇怪。
可是,多年后,要去母亲的墓地上,良多却幻想着,自己可能会对女儿唠叨着同样的话,那些他曾经不以为然的话语。
就像是一种寄托,一种思念,建立在生者与死者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