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重要的东西,是看不见的。
阳光斑驳,树影葱郁,风铃轻摇,叽叽喳喳的山麻雀将整个森林都染上了一丝聒噪。我漫无目的地随意穿行在这片绿意中,不知归途。前方有持续的温柔气流轻轻拍打着我的面颊,空气中尾随而来一阵芳香。那是一种泥土味与某种花香混杂而形成的独特味道,淡雅,美妙,像是大自然最慷慨的馈赠。
“或许,前方会有一片花园吧。”我心想。也怪我对花实在是知之甚少,鼻子也不甚灵敏,竟是想破了头都猜不出这花香究竟是属于哪种花。
琢磨了良久,我终于决定不管不顾了,要去一睹为快。便径直朝向花香味最为浓郁的地方进发。走着走着,花香味越来越浓了,终于,在山的一边,我看到了令我心心切切的花园———竟是一片红玫瑰园。
那是一片万顷宽阔的火红的天堂。是生命中不甘平凡的色彩在热烈地咏叹,竟如同晚霞将整个天空织染成了一片赤红,又似爆发绚烂中的真火正肆无忌惮地蒸腾喷薄。这是强者的世界,每一朵花都在争奇斗艳,拼命生长地笔直,绽放出最娇艳欲滴的花朵。盈盈笑语之间,他们都纷纷渴望在这场“竞美”大赛中拔得头筹。
然而,尽管这片美丽令我分外震撼,却也仅仅只是一瞬之间。我很快就对这种千篇一律的美丽感到了麻木,甚至后来都有了点厌倦。只是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置身于一个分外美丽,却与我毫不相关的童话中。
于是,便看到,漫天花海之间,有一个“奇怪”的人。不胖也不瘦,正拖着长长的背影缓慢且沉重地穿行在一片红色中,却如同被施了迷魂咒一般,面容呆滞,冷淡地四处张望。
然后,我便遇上了“他”。在一片火红中间,他显得分外扎眼。那是一朵花色已经“黯淡”掉的玫瑰,看上去像严重营养不良。病恹恹地弯躬着身子,形容枯槁,与周围疯狂汲取养分笔直生长的玫瑰格格不入。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我不赶快对他进行“医治”,那么在短短的几天之内他就会挂掉。
我可不是什么大好人,能够慈悲为怀,普渡众生,所以本想着径直离开。但或许我确实是良心未泯吧,亦或是觉得这抹“不一样”的色彩消失了怪可惜的。于是我这个“不靠谱”的医生竟做起了正经行当———为这株快挂掉的玫瑰“问诊看病”。
不知不觉中,便度过了七七四十九天。这些天里,他渴了,我便去喂他水喝;他饿了,我便施肥喂他养料。他被飞扬的尘土弄脏了衣裳,我便去给他清洗;当他长出了残枝杂叶,我便担当起一位“园丁”的职责,将他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夜里寒凉,我怕他那娇贵的身子骨实在是禁不住冷风的折磨,便用塑料纸盒给他做了个风障,风一刮的狠了,我便往他头上一套,活像塞进去一件秘宝。我以为,没了我,他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突然在一天夜里,下起了暴雨。风刮得狠了,我却累得在山的另一头睡着了。玫瑰的娇贵让我心力交瘁。他越来越依赖我了,如果我没有每天及时满足他的需要,他就会赌气式地让花的颜色再黯淡几分,花梢再低垂几分。这个时候我就会吓得不行,赶忙爬起来“治病”。只是,这种“骄横”却让我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疲惫。我渐渐地想要逃离了,或许,真的是到要离开的时候了。
在梦里,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了玫瑰。他是在流泪么,为什么有像泪水的东西一滴滴从他的花瓣上淌下呢?他纤弱的小身板迎着狂风剧烈地抖动着,似是在用力挥手向我做最后的道别。他这般作派,是因为不舍得我么?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赶快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他那么讨厌我,每天都对我颐指气使的,怎么可能会舍不得我呢。他一定是高兴到流泪了,挥挥手让我赶快走吧。
这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我们从此以后,就都放过彼此了吧。我不用再当他的“医生”,每天费心费力地医治他。他也不用因为我的“服务不周”而恼怒了,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身体里的某个角落却在隐隐作痛。是离别的伤感么?也是,毕竟一起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原来相互讨厌也是会有离别的伤感啊。
是冰冷的雨水将我砸醒的,乌云裹挟着暴雨终于迎风从山的彼端而来。雨水顺着我的脸往下流,可为什么尝起来却是咸的。我的心揪着发疼,仿佛最珍贵的东西,已经被别人硬生生夺走了。
我不顾一切地往回跑。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向我袭来,可我并不在乎。我的一切愿望,竟然都是保佑他能够在这场“灾难”中活下去。而这令我自己都感到讶异,什么时候,我也会发自内心的去担忧别人了。
当我终于喘着粗气赶到玫瑰园时,他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已经奄奄一息了。倾泻的雨水无情地击打在他那脆弱的花稍上,恶狠狠地试图把他从中间折断。可是,我分明看到,他的枝头是向上翘起的。他就那样高贵的,抬着头,不惧死亡的威胁,在风雨中独自盛放。
这种揪心的疼痛,是什么?我不知道。在我过往的悠悠岁月中,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受。可是,我清醒地知道,当我的花儿受到了伤害的时候,我的心就跟千刀万剐一样难受,他的喜悲,便已就是我的喜悲。他开心了,健康了,我就会痴痴地傻笑,仿佛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他痛苦了,受伤了,我便会忍不住地流泪,连最明亮的珍珠都黯然失色了。
这是..........,这是...........,这是爱么?在这片红色燃烧的天堂里,所有的玫瑰都在次第盛放,唯有他,为了生存苦苦挣扎。或许,我施手“医治”只是因为那仍未消磨的一点点善意,但从此以后,我们都不再无关。爱,便就此落地生根。我为他浇水,施肥,修剪杂叶,他也用美丽和依赖温暖了我原本冰冷的心灵。尽管这种依赖有的时候确实是让我心烦意乱,可这不正是说明我非常在乎他么。正是因为心里有爱,才会对他的一颦一笑都感到在意,才会害怕自己的“照顾不周”让他受到伤害。而这,便是爱的证据。
在茫茫的宇宙星辰中,有独属于我的那一颗星星,平时是看不到的。它不一定是最亮的,也不一定是最漂亮的,可是当我冲着天空微笑的时候,便能看到它也在对我微笑,这便是我的那颗星星,是千万颗星星中唯一与我构筑了联系,独属于我的,最珍贵的那颗星星。
可是,我却没有及时看到它。我差点,便丢掉了那颗我最珍贵的星星。玫瑰的傲娇、依赖,是他爱我的证据,可我却不明白。即便是面对生死,他都能泰然自若,昂头面对这该死的命运,又怎么不能独当一面呢?我曾经以为是我拯救了他,却感受不到,其实是他一直在包容我。是爱,让他心甘情愿被我“驯养”,从此给我带来美丽和温暖。而我,在不知不觉中,竟是在肆意践踏着这份爱意。
我想到了小王子,他最终还是离开了他的B—612星球,离开了那朵被他“驯养”的玫瑰。这是一段多么令人心碎的哀伤故事啊。真正的爱与幸福,是用眼睛看不到的,要用心去感受。
于是,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径直冲上去紧紧抱住了我的玫瑰。我能感受到,他的枝桠在微微颤抖着,几滴咸湿的雨水从他的花瓣中滑落。风吹的格外大,可我们都不觉得冷。
ps. 本文以著名法国作家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为蓝本,重新塑造的一段故事。写作的初衷是觉得原著中玫瑰与小王子之间的爱太过惋惜,所以想要制造一段完美结局。
“驯养”是一个很具思辨性的哲学议题。爱的本质是什么?我不敢妄自回答一个这么大且重要的问题。可是,人与人却都是联系的集合。创造联系,是形成关系的第一步。相互了解,才能形成爱。
然而,真正的爱与幸福,是用眼睛看不到的,需要用心去感受。很多时候,我们容易被“表像”所迷惑,轻易地便去判定一个人是不是真的爱我们,却忽略了要用心去感受。由此造成的误解,不可不畏是一种叹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