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SE 0419
在我出生的那个小村子,住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从我记事起直到他离开村子一直都是满头白发,我和村子里的小孩都叫他“大公”(方言里“公”就是爷爷的意思,“把”是奶奶的意思)。他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是一位神奇的老人。
首先,他的家里有一摞摞各种各样的报纸,这在总是与土地、牲口、农作物打交道的农村是非常少见的。当然,那个时候的我识字没几个,不知道都写的是什么,却从心里有一种莫名地崇敬之情。他总是在中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坐在阶沿上的椅子上,戴着老花镜,旁边的地上放着一壶茶,手里拿着一摞报纸一页页地翻过去。在他周围玩闹的我们,每到那个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放低声音,从他面前走过也会变得轻手轻脚的。
村子里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有10来个,很奇怪的是,大家都喜欢去大公家玩。每到傍晚,各家的妈妈回到家做好晚饭就会大声呼喊孩子的名字,答应的声音总是从大公家的院坝响起。陆陆续续的,大家都被妈妈叫回了家。没有被妈妈叫回家的一直玩到天“擦黑”才念念不舍地散去。到了第二天,不约而同地,大家又一个个地来了,在大公家附近的花坛、树林、菜地、田地里玩闹,或者在院坝里追逐打闹。
大公很喜欢养花花草草,屋子周围是各种各样的花:月季、蔷薇、菊花、十八台、指甲花、蝶恋花,还有好多已经不记得名字的花。每到春天,他就会给我们这些小孩挖一些花苗带回家种。成天上蹿下跳,恨不得掀了房顶的我们,手里握着那几根花苗时,会变得格外地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撞断了,大公问起来花养得怎么样的时候害羞惭愧。在我的记忆里,我从大公那儿拿过指甲花、菊花、蝶恋花和万年青来种在屋子周围。虽然只是孩子气的一时兴起,种下之后也没有认真地伺弄它们,但是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每到春天这些花都会再发芽,生长出来。
大公家有整个村子里唯一的一株葡萄树,长在屋子旁边,架子斜靠着山坡搭着,下面是一条小路。葡萄对于村子里的小孩子来说是非常稀罕的水果,所以从葡萄藤开始发芽,开花,冒出小小的颗粒,到一个个日渐胀大,由绿变红变紫,总是我们心里最牵挂的东西。大家都喜欢在葡萄藤下奔跑玩耍,就算刻意也要绕路经过葡萄架下面,可能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想趁机摘一颗吃吧!每当有孩子从葡萄架下窜下来,就有人大声说谁谁谁想偷葡萄吃。那个小孩就会涨红了脸,大声分辨说自己才没有,只是经过那儿,谁说这种话才是真的想偷葡萄吃呢!这样的故事会在有一天突然停止,早上来到那里,大家发现葡萄都不见了。心里好着急,生怕别的孩子吃到了但是自己没有,但是谁也问不出口,只得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打打闹闹地去玩儿其他的。到中午的时候,大公会端出一碗葡萄,分给大家吃。大家就会满心欢喜地涌过去,伸手抓的时候还羞羞涩涩的,虽然心里恨不得全抓到手里,但是手上还得松松地少抓几颗,显得自己不是个馋嘴的小孩,而且不贪心。转过身就摊开手跟身边的伙伴比比谁抓得多,谁抓得少。然后大家都去追赶那个抓得多的小孩,抢他手里的葡萄。
就像所有的童年故事一样,有一天,这一切都没有了,大公搬到城里去跟儿子一块儿住了。刚开始,大家还是会聚集在大公家的院坝玩耍,但是渐渐地,人少了,最后,大家都不去了。院坝的水泥地裂缝里长出了草,开出了花,整个院落被遗弃了。而我,在后来的生命中似乎再也没有见过大公,也很少听到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