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山花开
(杜甫在人看来总是一本正经的,“白头搔更短”那般忧国忧民,但读了《今夕行》或许对此形象会有所改观。杜甫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的赌徒,却也并非决不与“赌”无缘的。在那一次赌博中,老杜输了,这是现实,写到诗里,则需要“提升”,那就是借此有所表达:“诗于抑郁失意中,寄寓磊落自慰、英雄自负之情”,如《杜甫大辞典》所说;“于抑郁无聊中寓磊落自喜之意”,如张忠纲《杜甫诗选》所说;“诗中显示不甘寂寞的豪放之意”,如张志烈主编《杜诗全集今注本》所说。值得玩味的是,其中的细微差别,“自负”“自喜”“不甘寂寞”,诗人的形象也因此差以千里。至于对“邂逅岂即非良图”这句的理解,更加纷纭了。)
诗本为在咸阳客舍博塞之作,而题却曰“今夕行”者何意?“今夕,以明事之出于偶然,盖极其雅而极正者矣。”出于偶然者,是指旅行中的此时此地,借之以遣兴而已,于他时则无暇为此戏耳。言其雅正者,如末引刘毅输钱所示,英雄得失,并不系于此戏。因此,诗于抑郁失意中,寄寓磊落自慰、英雄自负之情。(p7《杜甫大辞典》)
今夜是怎样的夜晚啊,今夜是除夕;点亮高大的蜡烛,不可将此夜孤负。我在咸阳客馆里什么事都没得做,与朋友一起赌博聊取欢乐。意气昂扬地大声喊“五白”,露着胳膊光着脚,拿出全身的劲头可就是中不了“胜采”。英雄有时也是如此,偶然下一笔大赌注怎能就说不是好主意!请您别笑,当刘毅只想当个普通百姓,成为英雄之前家中穷得存不了两石米,却敢用百万铜钱下赌注。(p25,韩成武/张志民《杜甫诗全译》)
天宝五载除夕写的《今夕行》,由于诗人刚从齐赵来到长安,诗中仍然洋溢着壮游时的那股粗犷、豪迈的强烈浪漫气息。从《今夕行》所描述的情况看,杜甫他们那晚玩的是古之樗蒲。文人雅士多有好古之癖,也许真的是在玩樗蒲,也许只是为了古雅硬把长行、大点之类的说成是樗蒲,这都无关紧要。总之,那年除夕,杜甫他们在一家可能是兼营赌场的客舍里,大赌而特赌就是了。要是不怕亵渎“诗圣”头顶上的灵光,想象一下,作为赌徒的杜甫形象和神情,那该是多么有趣,多么令人目瞪口呆啊!大年三十,厅堂里明烛高烧,旅客们为了守岁,为了排遣乡愁,正吆五喝六全神贯注地在聚赌,而杜甫,就其中最来劲的一个。深夜严寒,室内却温暖如春。赌徒们因胜负时而狂喜时而惊叹,就显得更是燥热。杜甫这会儿手气不好,一连掷了几次骰子都不得“贵采”,心里一发急,不觉得五白五白地大呼大叫,袒胸露足地探起身来,正聚精会神地准备孤注一掷,转败为胜。最后大概是输定了,便搬出古人的事来自我解嘲。英雄们行事也往往如此,碰上机会,偶然下笔大赌注,这总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啊!老杜掷不成枭卢,可见最后一局他确乎是赌输了。输了还要口出狂言,讲一番英雄事业多如赌博的大道理,可见他当年是多么的踌躇满志、自命不凡啊 !(陈贻焮《杜甫评传》上册,p101)
在长安守岁,相与博塞为乐,而叙其事也。意以刘毅自况,英雄自露。“邂逅”“良图”,乃旅遇消闲之谓,无深意。“布衣愿”者,贫困中具此轻财愿力,胸怀自然阔达也。(p224,浦起龙《读杜心解》)
英雄有时亦如此,邂逅岂即非良图:(1)即使英雄有时候也要像这样(赌博取乐),何况我们是不期而遇并非没有远大的理想。(《杜诗全集今注本》);(2)谓失意中偶然遭遇,便成良缘,岂可便以为不善耶?为贫困中意想之词。(张忠纲《杜甫诗选》);(3)英雄有时候也会如此(指赌博),遇到机会赌上一次,难道不是好事吗?(李寿松/李翼云《全杜诗新译》)。
今夕行(杜甫)
今夕何夕岁云徂,更长烛明不可孤。咸阳客舍一事无,相与博塞为欢娱。冯陵大叫呼五白,袒跣不肯成枭卢。英雄有时亦如此,邂逅岂即非良图。君莫笑,刘毅从来布衣愿,家无儋石输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