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婷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女演员,她最近因参加真人秀节目《妈妈是超人》,而几乎在一夜之间,被一边倒的舆论推上了风口浪尖,获得了“萌蠢妈妈”的称号。真人秀中,老公不在家,独自带俩娃的梅婷,喂奶动作生疏,煮饭不知道要放多少水,不知道怎么阻止女儿打儿子,显得笨手笨脚,手足无措。有网友调侃:“幸福满得溢出来”,原来就是家务老公全包揽,自己什么都不会的意思。
我认为大家对梅婷的斥责,是因为我们早就习惯了梅婷的正确打开方式是这样子的:一袭淡雅别致的连衣裙,一颦一笑之间,把金陵女子的温婉柔美的气质展现到淋漓尽致。她气质如兰又知性柔美,她素雅内敛又张力十足,所以当她以一位妈妈的身份出现时,大家对她的要求就从完美女人上升到了完美母亲——你要会照顾孩子,你还要做得出一手好饭菜,还要把整个家料理得井井有条。因此大家完全无法把真人秀中那个素面朝天的萌蠢妈妈与眼前这个温婉端庄的完美女人联系在一起。可是在作为母亲之前,她首先不应该是个女人吗?不应该是她自己吗?国人对女人的要求,总是女孩可以什么都不会,少女可以什么都不懂,未婚妻可以依靠家人与男友,唯独妈妈,却必须是超人!可是当妈的,为了这个家,必须要以“母亲”而非“女人”的姿态出现吗?这就是妈妈的正确打开方式吗?
我有个曾经弱不禁风的闺中好友,现在却可以同时左手抱娃,右手提一大袋重物。我惊讶她的力量,她笑着问我:“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啊,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姐姐我当初谈恋爱的时候,可是一个连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的人啊!”是啊,女人生而柔弱,但为母则强。可是我好心疼她的“强”,那个娇滴滴的美少女,才是我认识的她啊!
寒假里,因为我腰间椎盘突出,老妈在我家照顾了我一周。那一周是全年最冷的日子,她很不安,每天不断地给家里打电话,怕老外公冻着,怕她老公冻着,更怕她儿子和准儿媳冻着。仿佛那个家,少了她就不会运转了一般。哎,这个为家庭操心得忘了自己的老妈啊!
老妈对我更是细致入微。我生病期间,她事无巨细,除了我睡觉之外,她对我是一刻都不离身。我一醒来,就问我渴不渴,饿不饿,然后帮我穿衣服穿袜子穿鞋子。怕我腰痛坐不起来,非得扶我起床。甚至问我要不要把饭端到床上给我吃。
我想起小时候有一年的寒假,也是天寒地冻。我实在不想起来。老妈又怕我饿着,就端着一盆洗脸水,拿着牙杯牙刷送到床边,服侍我洗脸刷牙,再把馒头、粥之类的早饭送到床上来给我吃。记忆中,这样的“优待”仅此一次,可是这一次却足够我回味一生。每次只要一想起这个场景,我就满足得跟什么一样。被人宠溺的感觉真好。但与此同时,我又觉得,当妈的怎么可以如此宠溺孩子呢?会把孩子宠坏的。
我跟我弟都是被我妈宠坏了的孩子。我们每次回家,真的是任何家务都不做——老妈不让我们做任何家务。而她又不善于表达,从来不会说“因为我心疼你,才舍不得让你做家务”之类的话,而非得说“你做不来的”“你又不会做的”,所以我们就心安理得地等待着老妈的伺候,等待着现成的美食。
可是从我的角度回头看我父母对我们俩的教育,真的是太失败了。当然他们那一辈人,没什么文化,根本不懂得什么才是正确的教育方法,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考虑过怎么去教育孩子这个问题。
我爸是个只看重结果不看重过程的人,是个永远会给我们泼冷水的人。他从来不知道赏识教育的重要性。他宁愿无条件在家里供养着儿子,也不愿他去外面做些在他看来“注定要失败”的事情,因为“根本没必要折腾”!
我妈是个最典型的“中国妈妈”,她对所有人都宠得不得了,所有的活都揽到自己一个人头上,也不愿意看到别人受苦;所有的苦都宁愿自己一个人默默忍受,也不舍得让我们共同来承担。可是,这样的“中国式妈妈”活得太累了,不仅自己累,还培养出了我弟这头“白眼狼”,他把默默奉献的母爱看作天经地义的必须的付出。而我跟他之间的区别,隔着一个唠叨的母亲与具有同理心的女儿——我会认真倾听老妈跟我说的所有家长里短,而老弟从来不屑于跟她过多交流,她也早已习惯了儿子与她的交流方式就是跟她要钱时必说的几句话。
寒假里有一天,突然下起雪来。那天老妈陪我在中医院打针灸的时候,姜医生说起他之前的一个病人,说她身体不好,三天两头来打针,可是只要稍微好一点点,就会不听医生劝告,又跑海里去挖海蚯蚓卖钱。姜医生帮她算了一下,发现她卖海蚯蚓得来的钱都不够她打针的开销。姜医生便把这笔账算给她听,希望她告别“劳碌命”,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可是她却说,这笔账自己早就算过了,可是如果自己不去干活,家里的男人会觉得她很没用,村里的女人更会觉得她就是个“吃白饭”的废物。而问起她的丈夫是干嘛的,她却说,丈夫也跟村里的男人们一样,整天不务正业,基本上就在赌桌上过日子。我对这样的女人,这样的生活感到不可理喻,吃惊万分。
可是回家后,妈妈却说,她很理解那个女人:“一个女人如果不干活,整天好吃懒做,肯定会被人看不起的啊!有一次,xx来找你爸借钱,你爸说自己没钱,xx就说,‘你们怎么可能没钱,你看美贞(老妈名字)现在都不去抲蛏了。’他居然当着我的面这么奚落我,我的脸一下子就跟烧开了一样滚烫,羞愧得不得了,恨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哭笑不得:“老妈,人家哪里奚落你了?你有什么好羞愧的啊?”
“你不懂,xx就觉得我现在手里有几块小钱,就变成一个懒女人了,在家里摆架子,连抲蛏都不去了。他不知道,我对抲蛏是真害怕了啊。”
妈妈说,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也是个下雪天。那天早晨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雪,她跟着村里好几个妇女一起去给别人做小工,帮人家去海里抲蛏子。那时候,村里人普遍都穷,小工是供过于求,所以人家能来叫你去做小工,都是你的荣幸,证明你是个有用之人,所以她们几个天还没亮就出门了。到了海里,一个个都在比赛,看谁抲的蛏子更多,速度更快。抲得多的人,主人家下次才会继续找你做小工啊。妈妈说她自己是一直弯着腰在抲蛏,根本都没发现下雪了。无意中一抬头,看到她前面那个人的背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的白雪,才惊觉雪下了很久了。而中午吃饭的时候,大伙坐在堤岸上,就着自己带来的早已冰掉的冷菜冷饭,吃得非常潦草。老妈才吃了几口啊,她们就已经重新下海去了。晚上回家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冻得肿起来了,腰根本就直不起来,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想着,明天再也不去了。可是第二天,天还没亮,主人家来叫她的时候,她还是照样起床下海去了,那一天的雪下得比前一天更大。
她还没说完,我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
“为什么这些事我从来都不知道?”
“那时候我们家着火了,住在你二伯家的老房子里,我一心想多赚点钱,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可以早点住进自己的新房子里。你当时又在高复,我怎么可能跟你说这些事,让你分心呢?”
我的母亲,一生埋头劳作,谈不上有什么兴趣爱好。唯一想学的麻将,也始终以种种理由无限期地推迟。
我想带她去看风景,看世界,让她知道自己年轻时错过的东西,想尽量补偿她。也想让她知道世界之大,人生有很多种活法。
可是每次跟她提及,她总是说,这些她都不感兴趣,她画地为牢,把自己圈禁在同一个地方,一步都不肯走出来,她说只要我跟我弟都好好地把日子过好,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有时候,看到朋友圈里大家在晒“不靠谱”的父母,爱打麻将,爱买衣服,爱旅行之类的,我都好羡慕。我好希望自己也有这样“不靠谱”的父母,希望他们只想着去打牌、买东西,每天高高兴兴的,而不是把所有生活的重心都放在我跟我弟身上,彻底失去自己。
我希望天下的妈妈,都自私一点。有喜欢的东西,就买。如果婚姻不幸福,就离。如果老公孩子没空回家吃饭,就跟姐妹去下馆子。如果老公孩子想回家吃饭,也可以不理他们,随自己的性子跟姐妹去下馆子。希望天下的妈妈,经常忘记自己是妈妈,是妻子,经常记得自己是自己。这,才是妈妈的正确打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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