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事时,就听妈妈唠叨,在1968年(忘了春还是夏),她后背背着三岁的二哥,牵着六岁的大哥,还领着十七岁的小姑子,带着几个装着衣物的包袱,离开辽南海滨的古镇___青堆子。
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来到内蒙古呼伦贝尔盟阿荣旗下的长安公社永胜屯,与提前来到此地打前站的爸爸汇合。
当她看到藏在蒿草连绵之中的座座破草房时,眼前的那种荒凉啊,让她心碎不已眼泪是止不住的哗哗的流。她无法接受这里将是她安顿人生的地方。但又能怎样?拖家带口的,来都来了。于是不得不向现实低下了头,强迫自己不思念家乡,打起精神,过起了艰难的日子。
那一年,怀了我,转年夏天,就生下了我。
我就落土在那个无名的小村庄,直到20岁离开那里,是为了出去寻找未来。
如今,我也入半百之年,于都市中,不惊不险,不富不贫,平淡的生活着。
当一年年,一岁岁的光阴,从容穿过我的生命时,仿佛什么都没留下。可奇怪的,它却把遥遥的故乡,越来越清晰的送回我的眼前,我好像越来越思念那个小村庄,越来越想回到故乡。
总会在某种情绪之中,我会陷进回忆里,回忆起童年少年和与青春有关的一切,让我忘了现在,甚至忘了自己是多少岁了。
尤其近几年,每个给生命计数的“年”要来时,我是越发的怀念起儿时过大年滋味。当年那个让妈妈哭泣的小村庄,却让我把无限深情放回去,那是我呱呱落地并长大的地方啊,怎能忘记呢!
尤其儿时那过年的年味,就算如今用金用银堆出个光华满天,用山珍海味制造出个饕餮盛宴,也是无法替代那时过年的感觉。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这首歌,我懂事起,就听妈哼哼。并且,年根靠近时,伴着大雪频飞,她哼哼的频率更高。白毛女的凄惨,那时我理会不到,但我从妈那婉转的细嗓音里,听出的却是年味。不用翻月历牌,我知道,快过年啦。
于是,我开始惦记,爸妈会给我做新衣服,做新鞋子吗?一想过年那天,我就可以换上新衣服,晚上挑个小灯笼,跟要好的玩伴挨家串门子,去显摆新衣服的感觉,我就抑制不住的去期望。
我还会想,妈会给我买新头布吗?那粉的、绿的、黄的、红的,我可都想要一副啊,那泛着丝光的柞蚕丝织出的头布,把乱蓬蓬的头发一系,再挽出个花瓣来,是那时村里所有小丫头的喜爱呢!
儿时的年味啊,就在这期盼中,越来越浓了。
内蒙一入九,就是宰杀年猪的时候到了。某个寂静的清晨,如果忽闻猪的哀嚎声刺破苍穹,响亮在村庄的上空,我便忽的惊醒,推开跟我一被窝的大狸猫,莫名兴奋的坐起来!于是,在这临近年根的日子里,清晨里几乎天天有猪嚎啕!我就盼望着,自己家猪圈里的大肥猪,哪天开宰?尽管不舍它丢掉性命,我还是想吃它的鲜美的肉肉,仿佛,不牺牲它,就不是过年,年就是失味的。
这个月份,我尤其喜欢踩着着莹莹白雪,白雪咯吱咯吱的,迎合我的愉快,爬上村庄的最高处,把小村尽收眼底。飘荡的炊烟,弥漫在村子的上空,仿佛闻得到烀猪肉的味道。耀眼的冬阳,光线是金色的,与地面的白雪,房屋,蓝天下的炊烟融合出一种力量,把我抛进一种浓浓的年的情绪里。
心里的年味啊,弥漫在整个村庄的上空。
或路过谁家的门口,看见院子里鲜艳的猪血喷射在雪里,就如年画上的红梅,绽放在雪中,美妙呢。若人家的屋门忽的打开,那蜂拥而出的一团浓雾,会带出浓浓的杀猪菜的香味,不自觉的,口水就流出来啦。
腊八节一过,俺家的大肥猪,便也在院子里撒下梅花朵朵了!一日两请,两日四请,把有交情的人和一年来欠下人情债的人,都请来!那热闹劲,足以抵挡了屋外零下三十多度的极寒!
杀过猪,又开始宰鸡,宰鹅。平常日子吃不上的食物,都因这大年的来到,开始富足一家人的味蕾。
儿时的年味啊,因妈妈这用心饲养很久的畜类和禽类的牺牲,便一直留在舌齿之间,够一辈子去回味。
年根底,村里最有年味的地方,当属供销社。买几张年画,买多少挂贴,几挂鞭炮,几斤糖果,多少斤冻柿子,冻梨,多少斤冻鱼,每个庄稼户人,都摸着兜里的票子去计划着。平日可以穷过,但,年要富过。就算口袋不足,也尽可能的去买买买。所以,供销社的大门,从早上打开,到黄昏关上期间,村民络绎不绝的。大人手上,可能都会拉上满脸期冀的小孩。我和妹妹也愿意跟在爸妈身边,没准能先吃到糖呢!那时,大人是不忍拒绝孩子伸出来的小小手。
脚下白雪在咯吱咯吱的唱歌,嘴巴里响着吸溜着糖果的声音,滋滋滋的伴奏着。单调的频率,那一刻,却是最优美的音乐。
当炸货,馒头,豆包,豆腐等需要自己动手料理的食物都做完了,所有年货也就置办齐活了。不是挂在仓房的房梁上,就是被埋在白雪下的大缸里。这俩处,成了年三十前最有吸引力的地方。
整个备年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猫肥了,不想抓老鼠;狗胖了,也变得挑食了;孩子们肚子里的内容丰富了,脸蛋也变得像满月了。就连可着孩子们多吃多喝的大人们,也面有红光啦。
儿时的年味啊,就四溢在备年的寒冬腊月里。
当高高的灯笼杆立起,灯笼、彩旗便在白雪之上、蓝天之下艳丽起来!鞭炮架也支起来了,春联也贴上了,挂贴也在门框窗框上飘着、鲜艳着,那年三十就来到了。三十早上的鞭炮声,便噼里啪啦的就把村庄炸醒了!
小孩子爬起炕,就开始串东门串西门,谁家的糖果瓜子,都不会亏待孩子们。爸妈一早就站厨房忙活中午吃的,年前这一个多月的准备,恨不得样样数数的都端上餐桌。丰盛的午饭后,人们村里相遇,都会高声一问,你家今个中午做了多少道菜?
三十这天,重头戏里,要请上宗谱!还一定要给老祖宗忙活一桌子吃的。黄昏请年后,花花绿绿的供席上香烟缭绕,红烛高明!祖宗请回家的一刻开始,大人孩子就不能说不好听的话了,怕祖宗忌讳,怕一年不吉利。
请年的饺子吃过,太阳早就没了余晖。爸妈会进仓房取出冻柿子,冻梨,冻沙果,一股脑的放进大盆里,再舀几瓢水进去,等着果皮外面缓出冰核时,几个孩子迫不及待的用手一挤,包裹着水果的冰就碎了。然后,大家用嘴吸溜着化的软软的冻过的水果汁,那酸甜冰凉爽口的汁水啊,太美妙啦!如今回忆起来这场景,那种感觉也立马会充斥在味觉里!而现在用冰箱冰柜里冻出来的这些东西,完全不够滋味。我试过!可能因为冰冻点低的原因吧,上冰冻的时间长,不能迅速冻锁住水份,而且缓不出冰核来。这完全不及零下三十度上下的速冻模式冻出来的好吃。绝对不及!
请年饭后,爸妈拿出瓜子,糖果,香烟,盛放在桌子上,供三三两两来串门子的乡亲们品用。好像整个村子,就是和谐的大家庭。
儿时的年味啊,最浓厚的感觉,就是从把先人请回家的那一刻始的。供桌上的神秘感,穿插于我整个童少时期的记忆。我走进哪家外屋的供桌旁,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大声说话。我坚信桌上有我看不见的各家先人在聚会,他们肯定看的见我。
那时没有电视。请年饭后,孩子们的乐趣就是换上新衣,提着灯笼去互相串门。大人们也互相拜访。互相早早拜年!
十二点“发紫”的那一刻,年味升腾到极致了!外面鞭炮齐鸣,烟花齐放,早早就燃起的红灯笼点缀在爆竹腾起的烟雾中,整个村庄的午夜啊,如仙境般美妙!屋里,热气腾腾的年夜饺子也端到祖宗的眼前了。孩子们围在饭桌旁,谁能吃到饺子里的钢蹦,谁就会乐蹦高啦!这个一年来最喜悦的一刻,一直住在我的回忆里。
吃过年夜饺子后,孩子们继续拎着灯笼或打着手电去串门子,放小鞭,摔炮。而大人守着供桌,守着炭火盆的余温熬夜守岁,万不可断了祖宗的香火和烛火。
童年的守岁,都是这样熬过的。很多时候,天快亮了,鸡都打鸣了,孩童们才肯钻进热被窝睡觉。
初一,冰封的大地也是被热闹的鞭炮声叫醒的。上午,踩高跷的,扭秧歌,跑旱船的,唱二人转的,就陆陆续续的出现啦。挨个村的跳啊,扭啊,唱啊。村庄的年味,不再仅仅是吃和买的满足啦,还有这锣鼓喧天的热闹来渲染呢!脸上涂满异彩的各种扮相的乡村演员们,扮着鬼脸逗大人小孩,他们扭到哪,唱到哪,后面都会吸引一群大人孩子。这些平常没有的乡村娱乐,就这样持续到十五。
儿时年味,现在回忆起来,真是从腊月开始,然后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而过了十五,所有与过年有关的美好,从味觉、听觉、视觉再到情绪,便慢慢淡化了。
十五那天,是年的最后一个高潮,过的非常隆重。之后,挂在孩子们嘴边的童谣就是:过了十五六,没有饽饽没有肉……要迎接春荒了。胖起来的猫啊,狗啊,孩子们啊,就都一点点的见瘦了。
离开故乡后,每到春节来临之际,我都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儿时过大年的情景。其实,啰嗦了这么多,我也没说尽那年味弥漫的村庄。
那银装素裹的大地;那袅袅升腾的炊烟;那在年根底忙碌的村民……此时若闭上眼,一切都簇拥至眼前,那浓浓的年味,又窜进眼睛里鼻孔里。
而最不能忘记的,是那忙里忙外的爸妈。儿时年味的记忆,爸妈才是主角,一切的美味,一切的快乐,都是源于他们啊。
2019年的大年,就要来了。我什么都还没准备。现在,好像没有了必须准备的必要。过年是越来越寡淡无味了。但我会尽力给家人和孩子们营造一个有味道的年。
而那儿时的年味啊,就只能在回忆中,一遍又一遍的咂摸着,咀嚼着。间或着,会连淌下的泪水一起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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