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煮一锅米饭,是相当简单而又便捷的事情。超市买回的大米,淘洗干净放入电饭煲。按下按钮,不消多会,一锅米饭便煮好了。
如此煮出来的米饭,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还记得儿时在老家,我母亲初次教我蒸米饭。大堂门边,青砖砌成的土灶,一口黝黑发亮的大铁锅,笨重的木质板盖。
那时也就还不到灶台高的年纪,我坐在灶台后的小竹凳子上,伸长了脖子看母亲灶前灶后忙活,一边双手举起笨重的铁火钳,时不时往灶膛添一把芝麻杆。
柴火越烧越旺,锅中米饭咕嘟咕嘟冒着泡,如烟似雾的水汽,从木质板盖边缘四面八方升腾出来,顺着笔直的烟囱,越过排成鱼鳞状的青黑色瓦片屋顶,像烟圈,像薄纱,像一幅虚虚实实的画,源源不断地飘向空中,安静的消失。
母亲那时候还很年轻的脸庞,在蒸汽氤氲中闪着湿润的亮光。母亲伸了伸手触摸蒸汽,再陶醉的把脸埋在蒸汽中,母亲说,这样保养最好了。
在母亲的示意下,我们也学着把小脸埋在蒸汽中,那温暖湿润的触感,浓郁的天然稻米香,瞬间唤醒了所有毛孔。我不禁张嘴吸了几口蒸汽,仿佛自己变身为平日里武侠剧中那餐风饮露的修仙真人。
与电饭煲一键即熟不同的是,老家煮米饭,需要历经淘洗、先煮后蒸等一系列工序。米,是细长的南方稻米。水稻是最离不得水的作物,老家江河湖泊细密如织,自古便是稻花香里,撒网捕鱼,典型的鱼米之乡。老家的水稻又分了早中晚三季,春雷滚滚,浸种插秧,七月流火,农家收割忙,此时收割的即为早稻。早稻收割起,紧接着便是种晚稻。早稻灌浆抽穗之时,堤坝那头的chou禾,即中稻,秧苗已经插下,翠绿的禾叶随风招展。
早稻米春季播种,稻米含水量较高,蒸煮成饭过于湿黏;中稻多为糯稻,用于农家冬日里酿造水酒。最适合煮米饭的为晚稻,秋季收割,天高气爽,煮出的米饭,不干不黏,颗粒分明,口感最好。
晚稻米晾干后,存入陶缸里放于家中阴凉处。陶缸、陶罐,是旧时我们那家家户户常见的生活器具。装酒的为酒缸,装米的有米缸。米缸很大,深腹圆口,约莫有一米来高,小孩子量米时,总要肚子靠在缸沿上,悬着双脚,把大半个身子探进米缸才能够着。
竹升筒量好一家人要吃的稻米,拣去未筛尽的谷壳和小沙粒,用刚从老井台压出来的井水反复淘洗三遍以上。
引火的稻杆,已经在灶膛里熊熊燃烧起来,米下锅,加入淘米时新压的井水,水量的多少决定着米饭的口感。我母亲从小教我,米放平,用手轻轻贴于米面上,清水刚好能没过手背就可以了。一切就绪,盖上木质板盖,大火煮开。
听到大铁锅里水声鼎沸时,停火沥米汤。沥米汤需要用到一种特殊的器具——筲箕,这是一种竹编的半椭圆形器具。筲箕,木槌,铝锅,是旧时人家煮米饭必备的三样东西。筲箕搁于小铝锅上,连米带汤一瓢一瓢舀入筲箕中,滚热的奶白色米汤沥入小铝锅中,筲箕里留下的是洁白晶莹的半熟米粒。
将筲箕里还冒着热气的米粒重新下锅,筲箕纹理里还残留许多米粒,须得用小木槌和竹锅刷敲刷干净。小木槌“嘭嘭嘭”的敲击,筲箕残留的米粒如雪花一般纷纷落入锅中。想想有多少个早晨,我就是听着这“嘭嘭嘭”的敲击声中度过的。
重新入锅的米粒被抹平,筷子在米面上扎上眼透气,倒少许米汤盖锅,小火蒸煮,当水汽焖干时,这锅米饭便煮好了。爱吃焦脆的锅巴的,可以多烧两灶火,锅巴,在我们那又叫“lan”。
沥干的米汤,饱含稻米中的精华与营养,通常直接作汤水就餐喝,我们那也叫“yin lang”。也可磕一个柴鸡蛋,淋几勺米汤打匀,放米饭上蒸一碗水蛋,吃前淋一勺芝麻油,浓郁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