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凤王
琉国,皇宫。
许欢颜在皇宫中颇为无聊,听着淑妃穆岭南给她讲琉国的趣事。
近日来听得最多的除了皇帝凤君羽,就是凤王,凤非离。
从穆岭南的口中,许欢颜得知。
凤王从小便是一个传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注定是凤君羽的影子,即便再优秀,也只能辅助凤君羽。
据说先帝曾经为了不让他有谋反之心,在他十岁那一年,便给他服下了一颗药丸。
只要凤王有叛逆之心,便会毒发身亡。
在琉国,凤王便是战神。战功赫赫,英俊不凡,冷峻寡言,不近女色。
现在整个凤王府都少有女仆,府中唯独只有一个女婢,名唤香儿。
这个香儿还是曾经凤王妃在的时候,凤王专门为凤王妃找的。
香儿能够留下,也是因为她曾经是凤王妃的贴身丫鬟。
听说凤王妃出身不好,凤王妃在的时候,府中丫鬟和仆人,曾经嘲笑凤王妃是村姑,配不上凤王。
凤王妃不在了,凤王次日便将府中曾经给凤王妃脸色看的下人,全部遣散。
临走时,府中主管传话说:你们之所以留下,全是因为有王妃。现在王妃不在了……
凤王妃离世后,凤王性情大变。
比以前更加冷酷,全身散发着冰冷,生人勿近。
现在就算皇帝召见,也很难见到他。
以前只有庄妃敢靠近凤王,现在就连庄妃见了他,都害怕。
凤王以前在皇宫里,不受待见,就连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庄素言,最后也被皇帝凤君羽抢走了。
琉国的江山,大部分都是凤王打下来的,现在也是他在守护,但是他也从一开始就只能是凤王,永远都跟帝位无缘。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这就是他的宿命。
许欢颜听着穆岭南缓缓讲述着凤王的事情,零零碎碎,听不太真切,可不知为什么,许欢颜的思绪却被扯着。
心中突如其来的,萌生出了心疼和怜悯。
但很快就被许欢颜摇头甩脑,给按下去了。
在许欢颜心中,凤非离是她璃国的仇人,战场上斩杀了那么多将士,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就那么没有了。
他手上沾染了璃国将士的鲜血,永远都清洗不掉。
作为璃国公主,她此次和亲,是为了止战。
他们之间,永远隔着璃国将士的生命,如一条鸿沟,难以僭越。
再次见到凤非离,是在许欢颜被封为皇贵妃的第三天。
那日,惠风和畅,鲜花盛开,宫里的花园里,蝴蝶翩翩起舞。
许欢颜正欣赏着眼前的繁花盛景,低头前行,却没防着,毫无预警地,一头撞上了一堵肉墙。
撞得满头珠钗乱摇,也摇乱了心池。
许欢颜抬头对上他的星眸,如掉入一汪深潭,凤非离冷清的眉眼,此时有些情迷,看着怀中的人儿,他呼吸急促。
许欢颜弹跳开,她有些害怕凤非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她刺了他一剑,还是因为他总是与梦中那个推她入悬崖的男子重合。
总而言之,许欢颜见到凤非离,不像是见到别人那么平静,心情总是不一样的。
凤非离因为许欢颜的骤然离开,好看的眉眼中,失落一闪而逝。
他极为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眉眼含笑,只是此时尽数收敛,似乎是有些畏惧他。
凤非离内心微微一抽,他是她夫君啊!
“欢颜……”凤非离想起这么多年,寻她未果,担心她早已不在人世,多年来的心慌,在这一刻似乎都爆发了。
向来冷酷无情,清淡无波的凤王,此时居然有些哽咽,他顾不上礼仪,想都没想,将面前的女子,一把拥入怀中。
紧紧地抱着,似乎是想将她揉入他的骨髓。
凤非离内心彷徨,伤她情非得已。
她是他凤非离的妻,是他孩子的娘。
他凤非离,怎么把自己的爱妻搞丢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寂寞孤生。却没想仙云山,受伤改变了一切。
他多年来的孤寂,在遇到许欢颜之后,才破冰融化。
她如寒冬暖阳,暖化了他内心的冰冷。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当初那么爱他,为他生儿育女,此刻却有种阴阳两种的感觉。
凤非离发自肺腑的呼唤,一声接一声,深情呼唤:欢颜,欢颜,欢颜……
好似这样唤着,一切就都会回到先前。
许欢颜感受着凤非离胸腔的震动,听着耳边饱含深情的呼唤,她被她紧紧拥入怀中。
此情此景,换作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被这深情打动。
许欢颜却是例外。
在凤非离怀中微微抬起头颅,忽觉脖颈儿一凉,似乎有液体滑落。
是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许欢颜心口一震,内心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到了。
内心回荡着穆岭南的话语:凤非离清冷淡漠,不近女色,从小不受待见,再怎么优秀,依旧是凤君羽的影子。
许欢颜从内心里有些心疼他,他仿佛是被人遗弃的孩子,令人心生怜惜。
她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一松手,她又不见了。
凤非离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儿,此生都不愿再放手。
许欢颜一个激灵,这里是皇宫,她是璃国公主,琉国皇贵妃,不是他口中的欢颜王妃。
她也听穆岭南说过,凤非离的王妃名唤,许欢颜。
从小在山里长大,是一般农户家里的姑娘,出身普通人家。
可她,不是。
许欢颜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和亲路上是他救了她。
但,一码归一码。
她不是许欢颜,也承不了他的深情。
许欢颜企图将面前的凤非离推开,面前男子却死活不松手,任由许欢颜在他怀中挣扎。
许欢颜挣扎不开,只得言语刺激,“凤王切莫再失礼,本宫是琉国的皇贵妃,璃国的公主,不是凤王口中的欢颜。”
凤非离依旧不放手,内心没有一丝松动,“不!欢颜,你就是许欢颜。”
见凤非离还不死心,许欢颜接着道:“本宫也很同情凤王痛失爱妃。听说凤王妃双脚被废,但本宫双脚健全。虽然本宫和凤王妃名字中都有欢颜二字,但是本宫是璃国公主欢颜,而不是村野丫头许欢颜。况且,我璃国从未有许姓,本宫更不姓许。”
许欢颜铿锵有力的说出这一番话,她堂堂欢颜公主,从未来过琉国,在此之前,从未认识凤王。
此时凤非离心口一紧,语气哽咽,带着一丝恐惧,细听,还带着哀求,“欢颜,我是你的阿呆啊……”
“本宫从小在璃国长大,从未离开过璃国,更未曾来过琉国,在此之前,从不识得凤王。”许欢颜看着眼前淡雅的男子,他的深情充满了诱惑,只是她不是许欢颜,于是坚定道:“凤王认错人了!”
说完,许欢颜将凤非离推开,理了理身上的宫装,挺直身子,一身的威仪,冷眼看向凤非离。
凤非离眼中有些疑惑,眼前之人分明就是他的欢颜,可似乎又不是。
她说得不无道理,她双脚健全,欢颜双脚尽废。
她是璃国欢颜公主,而不是仙云山上那个山野丫头许欢颜。
凤非离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从开始的欣喜若狂,到现在的满脸沮丧,还参杂着疑惑。
向来冷静自持的凤非离,察觉到自己失态了。
他身姿挺拔,微微一欠身,“抱歉,失礼了。”
许欢颜吓了一跳,据穆岭南跟她说,凤非离冷漠倨傲,连皇帝召见都想来就来,不想来,鸟都鸟一下。
他心中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礼仪,更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
这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许欢颜趁着四下无人,逃也似的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许欢颜见到凤非离,小心脏就有点不受控制。
害怕?还是……
许欢颜离开后,凤非离怔愣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这个世界上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就连她给他的感觉也都一样。
这种感觉错不了。
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14.仙云山
他的欢颜是仙云山上的小丫头,不是什么公主。
想起仙云山,凤非离清冷的眼角眯起,那次受伤分明是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他伤势那么严重,幸得许欢颜救治,他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从她救起他的那一刻起,他就爱上了那个欢脱快乐的小丫头。
他假装失忆,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为了能够走近她。
否则,以他凤非离的个性,谁能命令得了他,更别谈使唤他了。
他在仙云山如下人一般,任由她使唤来使唤去,只是为了看见她展颜欢笑。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人开心,自己内心也跟着开心。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
当她唤他阿呆时,他惊讶到无语,这么傻这么土的名字,他英俊潇洒的凤非离才不要呢。
但是听见她甜甜的唤着阿呆,这两字从她舌尖挑起,他心里居然跟抹了蜜一样,却也是甜的。
正当他攒足计谋,想把这丫头拐回家时,她居然霸道的宣布:我救了你,你要以身相许。
他,求之不得!
于是,内心欢喜雀跃,脸上却表现得淡漠,只重重的当即应了一声,好。
生怕晚一点,她反悔了。
许欢颜何曾知道,她这骗来的夫君,若不是对她有情,她如何能在命令他以身相许时,清冷淡漠的他岂会乖乖地应一声好?
若不是对她有情,她如何能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堂堂凤王,岂是一个小丫头可以使唤得了的?
可是,他愿意,甘之如饴。
装疯卖傻般的,哄着她开心。
只要是她吩咐的事情,他都尽心尽力的完成,只要她开心,他做什么都愿意。
然而,他凤非离即便喜欢甚至爱,却从来不懂得表达感情。
原本打算孤寂一生的,却因为许欢颜的闯入,黑暗中照进来一缕光亮。
凤非离心口抽痛,他用心深爱的小丫头,却不见了……
15.疑惑
许欢颜在皇宫中,只有穆岭南这一个朋友,幸亏皇帝凤君羽对她也还不错,时常来晨禾宫里坐坐。
在皇宫待了一段时日,许欢颜终于看出了一些端倪,因为穆岭南太冷静了。
从来没有后宫的哪个妃子可以做到她这样。
她可以很开心地和许欢颜聊天,就如现在这般。
她可以毫无保留的告诉许欢颜,她所知道的一切。
她甚至会告诉许欢颜,皇帝凤君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如何才能讨得君心。
她急于将许欢颜推入凤君羽的怀中,这实在太不符合身为后宫淑妃的作风。
许欢颜就奇怪了,她是淑妃,皇帝的嫔妃,现在后位空悬,她作为太后穆清鸢的亲侄女,应该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作为后宫的女人,应该无一不想成为皇后吧。
她懂这么多,怎么就不为自己谋划呢?
这个穆岭南,实在太可疑了。
许欢颜内心一惊,她到底要干什么?
许欢颜看着眼前的穆岭南,英姿飒爽,骨子里透着武将之后的豪气,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
真真是一个美人儿!
这戏路跟自己想的有点不一样,原本她了解了一切之后,认为身为皇帝表妹的穆岭南该是费尽心思想要坐上后位。
她条件太充足了,三朝元老的老将军之孙女,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又是皇帝的亲表妹。
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可是,事情却不是她想的那样。
皇帝也仅仅是一年前才将她迎娶进宫,在更早之前,皇帝只纳了一位嫔妃,那就是琉国丞相之女,庄素言,现今的庄妃。
后宫空虚,妃子少之又少。
即便朝臣施压,皇帝凤君羽却充耳不闻。
只对庄素言宠了又宠,但依旧不是皇后,即便庄相明着暗着的提示,凤君羽都装作没看见。
说来奇怪的是,多年来,庄素言从未怀孕,奇准。
按道理来说,不该这样的。
许欢颜扶头叹息,后宫之事,向来复杂。
可凤君羽的后宫,虽只有三位妃子,身份都不同寻常,关系错综复杂。
穆岭南毫不掩饰的打了一个哈欠,“欢颜,皇上对你是不一样的,如果你能打消他的执念,也不枉一桩美事。”
许欢颜纳闷,偏头看向穆岭南,不知她所言何意。
穆岭南在皇宫跟养老一样,随心所欲,皇帝对她也格外关照。
这淑妃,当得有点非同一般。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我不参合皇上的事。他的事情,你若想知道,还是自己去问吧。”穆岭南说完,再打了一个哈欠,扭扭腰身,甩甩衣袖,洒脱离开。
空留许欢颜一人在沉思,这实在是一个烧脑的问题。
穆岭南这样的个性,完全不像是淑妃这个称号该有的。
可以这样说,她对于皇宫的一切,有点无欲无求,这太不合理了。
后位空悬,难道真是为了阿灵?
许欢颜在内心默默揣测着,真不知这阿灵是何方神圣,能得皇帝凤君羽如此深情!
方才穆岭南口中的执念,指的是什么?难道是指阿灵?
可这也不合理啊,即便凤君羽真的爱阿灵,他怎么不将她接入宫中,直接封为皇后?
还有就是,就算凤君羽想这样做,空悬后位多年,太后怎么就能同意?
多年无一儿半女,太后怎么又能同意?
凤君羽洒脱无羁,毫无压力。
许欢颜叹息,琉国也没比璃国好哪去,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
许欢颜甩甩脑袋,将这些事情甩在脑后。
她此次和亲,来到琉国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查找真相。
许欢颜有点不明白皇姐锦瑟的意思,先女帝元苍死在璃国,可她怎么会让她来璃国查找真相呢?
一点线索都没有,她要从何处着手?
16.太后
凤君羽的后宫,相比别人的后宫,好太多了,没有那么多女人。
这日,正当许欢颜在宫中发愁,闲得发慌。
一道懿旨下来了。
原来是太后召见。
自从来到皇宫,许欢颜还未曾见过太后。
据穆岭南说,她姑姑,太后穆清鸢,封号昭德,是老将军的第二个女儿。
自先帝去世后,她便吃斋念佛,居于安宁宫。
先帝于十年前过世,她不问世事,也有十年了。
许欢颜只是从穆岭南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有关昭德太后的一些事情。
自从来到琉国,许欢颜还算是循规蹈矩的,没出什么乱子,也没有招惹是非。
只是这太后,不问世事已经十年,此时召见,许欢颜不免心生疑虑。
许欢颜在安宁宫见到昭德太后时,眼中出现了惊艳。
昭德太后保养得体的脸上,并未留下岁月的痕迹。
柳叶眉,丹凤眼,明眸皓齿,眼波流转,生得一副楚楚动人的妩媚之态。
她安然端坐于殿上,从许欢颜给她行礼的时候,她便开始仔细打量她。
昭德太后惊愕。
像,真是太像了!
许欢颜并不知道太后的心思,只垂首立于一旁。
昭德太后震惊之余,回过神,看向许欢颜,目光柔和慈善,却透着一股子说不明白的探寻。
她缓缓开口:“皇贵妃不必多礼,初来琉国,怕是很多地方不适应。”
许欢颜没想到昭德太后出口第一句是关心,不由一愣。
即便如此,许欢颜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但凡能够最后坐上太后之位的,都是前一轮宫斗中的佼佼者,也是最后的胜出者。
论心机,论手段,论谋略,甚至,论阴谋,都是上一轮的冠军。
许欢颜不敢掉以轻心。
只温婉娴淑的回一句:“多谢太后关心,欢颜初来乍到,若有做得不当之处,还请太后以后多多指点。”
昭德太后和蔼的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意,并未达眼底。
寒暄一番之后,她直奔主题。
她道:“多年来,皇上都未立后之意,皇贵妃以后怕是要辛苦了,后宫之事繁杂,你初来乍到,还是先熟悉一下琉国。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直无国母。说服皇上,皇贵妃以后要费心了。”
许欢颜反复咀嚼着昭德太后话中的意思,她是暗示她暂时不要掌管后宫,并且让她说服皇帝立后,且皇后不是她?
许是听说了,皇帝凤君羽对她的不同,这才召见她吧。
许欢颜心中十分清楚,凤君羽是因为她长得像阿灵,所以他才对她格外不同。
也或许是因为,她是璃国公主。
两国联姻,到底是不一样的。
许欢颜低眉顺眼,作出柔顺的样子,堪堪道:“皇上自有主张,臣妾初来琉国,断不敢妄加干涉内政。”
许欢颜把昭德太后的话,又很好的推回去了。
许欢颜的话令昭德太后不悦,这是拒绝她?
此次算是不欢而散吧,许欢颜没想要去讨好太后,她做不出来那种事情。
况且凤君羽有自己的打算,这么多年群臣和太后都没有说服他,她一个刚来的和亲公主,怎么可能改变他的心意?
再说,许欢颜敬重,这种情深意重的男子。
只是许欢颜忽然为自己感到担忧,任由凤君羽不立后,在心里为阿灵留着位置,那她欢颜公主,未来当如何自处?
虽然被封为皇贵妃,凤君羽也曾夜宿晨禾宫,只是什么都没发生。
一生,难道就这样过下去?
许欢颜捏紧手指,不能这样下去。
许欢颜心念一转,这种局面需要打破,毕竟凤君羽现在是她的丈夫。
虽有名无实,但至少名义上是。
许欢颜思想上算是一个传统的人,嫁给谁,她就会尝试着去接受对方。
况且,凤君羽为人仁厚,待她不错。
许欢颜在心里想,或许阿灵不存在,又或者阿灵不在了,那么如果这样,凤君羽还要继续痴守着阿灵吗?
许欢颜离开后,昭德太后出神地盯着面前的一副画像。
画中女子温婉浅笑,眉眼却与许欢颜颇有几分相似。
昭德太后眼中的温婉,倏然消失不见。
藏在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鸷。
看着许欢颜离开的方向,忽然一个念头,浮上心间,在全身蔓延开来。
昭德太后好看的眉眼,绽开了一抹亮丽的笑容。
却衬得窗外夜色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