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文人爱出仕,仕途之难难于上青天。
“出仕乃是正常,归来却是不得已”,自古以来,中国文人大都受儒家思想的影响,考取功名,挣得一官半职是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究其原因,往大处说是报效国家,为民谋福利;往小处说是光宗耀祖,实现个人价值;势利点说,像《那年花开月正圆》的赵白石所言:“再入仕途,是因为我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以大唐盛世为例,看古代文人出仕的艰难,令人唏嘘不已。青年才俊陈子昂几次落榜,后砸百万古琴论锦绣诗文名躁长安进入官场,为人耿直敢于谏诤,征契丹被贬军曹,写下“独怆然而涕下”,终冤死狱中。李白才华横溢,胸怀匡时济世之抱负,不惑之年在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的推荐下做一御用文人,结局是被赐金还乡,“拔剑四顾心茫然”,后流放夜郎。诗圣杜甫抱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政治理想,至长安十年有余,却因李林甫“野无遗贤”的闹剧,四十四岁,为生计才接受了一个所学无用之职。
再看经济高度繁荣、文化极度昌盛、社会高度自由的宋朝:周敦颐正直方正、洁身自好,可谓真君子,却只能靠舅父向皇帝保奏,谋得一个监主薄的职位。苏轼二十岁金榜题名,宋仁宗惊喜,文坛领袖欧阳修惊叹,贤相韩琦称奇,然“乌台诗案”,被贬“黄州惠州儋州”,一生颠簸在贬谪之路上,好在东坡先生有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
“出仕乃是正常,归来却是不得已”,纵然仕途之难,难于上青天。接下来,看陶渊明的出仕之路。陶渊明二十九岁至四十一岁做官,其间两次出仕,两次归隐。出仕与归隐的矛盾点是一方面“猛志常在”,也为填饱肚子;另一方面性格耿直,不肯与官场苟合。
同样有济世猛志,他是独特的存在。与陈子昂比,他虽生活贫困,但尽享二十一年的田园生活与天伦之乐,而能文能武的陈子昂三十六岁冤死狱中;与李白比,李白有“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的雄厚财力,他不得不为吃饭问题纠结苦闷;与杜甫比,他没有“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的爱国情结;与周敦颐比,他的祖父陶侃几乎篡位,外祖父孟嘉依附“叛逆”的桓温,他自己也曾当刘裕的幕僚,“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与他确有距离;与苏轼比,他隐居避世似乎有些消极,不如东坡夹在党派排挤中,仍“在其位谋其政”,颇有政绩。
“除杜甫外,陶渊明的诗注释家最多”,可见后人对他的重视与敬仰。可为什么会赢得后人足够的重视与敬仰?这是回旋于我脑海中的疑问。读李长之的《陶渊明传》和陈桥生的《陶渊明》,似乎有所领悟。
一看天然的喜好和美好的性格。“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亦复欣然有喜……自谓是羲皇上人”,陶渊明爱悠然、闲适的生活;“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陶渊明有仗剑远游的远大志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渊明时常物我两忘,甚至“无我”,一派天然纯粹。他不是完美的,他受庄子影响,思想上有“小国寡民”的短浅,不过,瑕不掩瑜。
二看身处的社会环境。陶渊明经历了四个朝代,晋改为楚,楚又改为晋,晋再改为宋,所以他虽然欣赏夷齐的气节,却不效仿他们的愚忠;虽然与屈原一样身处乱世,却清醒地认识到刘裕之流不过是搞残忍狡诈的政变,所以不会以死殉国;他渴望像“刺秦的荆轲”一样,却无从忠起。于是,他称官场为“尘网”“密网”“宏罗”,而自己是“羁鸟”“池鱼”“倦鸟”。
三看身边的朋友。陶渊明身边的朋友羊松龄、殷景仁、周续之等“易代随时”,但他却希望像许由往颍水之滨;佛教大师惠远圆寂,信奉儒学的他也不肯随俗;六十二岁又老又穷又饿时,拒收檀道济送来的米和肉。随着政权的更替旧友被诛杀,只剩下颜延之与他做邻居,日日饮酒。
四看“归园田居”的生活方式。曾经很仰慕竹林七贤的返璞归真,率性自然,但现在看来,觉得是“竹林七怪”,尤其是刘伶、王戎、阮咸等人用清谈、饮酒、佯狂等方式来排遣苦闷心情的行为,不免有点沽名钓誉。陶渊明回归田园,踏踏实实做农民,“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虽有荷锄倦,浊酒聊自适”,清静的田园、淳朴的交往、躬耕的体验,让我们看到了一种返璞归真、超脱世俗、非常接地气的、健康的、正常的生活。
隐居生活很苦,屡遭灾祸,“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 “饥来驱我去,不吃竟何之”, 宁守贫贱,坚守本心,终“愿无违”。这不就是孟子所说的“舍生取义”吗?不吃嗟来之食,拒绝道不同之人的给予,不做失其本心的事!
“出仕乃是正常,归来却是不得已”, 两仕两隐的不得已中,他的品格越来越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心越来越坚决,“性刚”“禀气寡所谐”“质性自然”“吾不可回”。清代龚自珍赞陶渊明“万古浔阳送菊高”,他如傲霜的菊花与世无争、品格高洁、坚守本心、生命力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