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的家住在离镇上有八九里路的山村。妈妈是一名乡村教师,那时妈妈经常会去镇上的中心学校开会学习。每每夕阳西沉的时候,我和姐姐们就会去村口的竹林坝,眼巴巴的望着垭口,盼望着妈妈回来。当妈妈背着背篓有些蹒跚的身影出现在山岗上、出现在暮色里时,我们就兴奋得欢呼雀跃,然后争先恐后的向垭口跑去。我们抱住妈妈的腿,她用她的大手抚摸着我们的头,那时候心里别提有多么的高兴了。妈妈从怀里摸出几颗糖,分给我和姐姐们一人一颗,我们小心翼翼的拨开糖纸,先舔干净糖纸上残渣;然后用舌尖轻轻的舔着糖果,不时发出有些夸张的叭叭的响声,希望那甜蜜的感觉能停留得久一些。有时我会把舔过的糖放到妈妈的嘴边让妈妈吃,她总是假装舔一下就又推到我嘴里。
妈妈有时从镇上买了肉回来,那时我们很久很久才能吃一回肉。等肉煮好了拿上菜板切片时,我们就眼巴巴的、目不转睛的盯着,喉咙里不断的咽着清口水,妈妈就会切一块给我们。我们拿到肉片,便跑到屋里床下从坛子里舀点辣椒豆瓣出来,然后把肉上蘸一点点,放在嘴里,慢慢的一丝丝的嚼着,让香味留得更久些。 等肉炒好了端上桌子,我和姐姐们狼吞虎咽的大口大口的吃着饭菜,妈妈在旁边提醒我们慢点别噎着了;等我们下得桌子时,妈妈才吃我们剩下的菜。
妈妈的父母在她几岁时便去世了,她的兄弟姊妹是她的姨娘抚养成人的。妈妈还裹过脚,后来清朝遗风不怎么盛行便停止了,所以我常看到妈妈走路时总是有一些蹒跚。她小时候常常去私塾躲在外面偷听先生讲课,久而久之,先生发现了这个聪明的小姑娘,常常能回答别人不能回答的问题了。因为是女孩子加之父母去世早,交不起学费,先生就叫她天天来旁听,免去了学费。民国末年,妈妈考上了县里第一届女子师范学校。后来,日本人的飞机炸毁了她们的学校,她们便迁到了离城好几十里的般若寺的庙子里学习直到毕业。从此开启了她乡村教师的漫长的人生。
有一年,我感染了痢疾,拉肚子拉得厉害,几天下来,颧骨和眼眶凸起,身体瘦得已经是皮包骨了。妈妈每天都去垄上、田埂挖草药,大包大包的草药采回来煎水给我喝,在妈妈的精心照料下,我一天天的好起来了。妈妈为了给我补身体,走了附近好几个村庄,终于买到了十个鸡蛋回来。每天早晨蒸好一个鸡蛋端到我床前,她一勺一勺的喂给我吃。有时,我要她也吃一口,她就假装放到嘴里舔一下,我们就会心的笑了!
妈妈病倒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弥留之际,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突然感觉到妈妈的手原来是那么的小啊,手掌里布满了一层厚厚的茧。我看着妈妈布满皱纹的沧桑的脸、望着她那双疲惫而又有些昏浊的眼晴轻轻地问她:“妈妈,您怕吗?”。“不怕”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平静、神情是那么的坦然。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过了一会,她断断续续的说:“可惜我……什么……都没有……给你们……留下”。我说:“我们有您就好”。我的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滴在我和妈妈握在一起的手上。妈妈的手越来越没有力气、渐渐地松开了,再看她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丝微笑。我知道,妈妈她已驾仙鹤而去……
如今,还是那一抹斜阳,我依旧站在竹林坝、站在田埂上,望着旧时妈妈回来时的小山岗。妈妈仿佛就真的来到了我的身边、来到了我的心头……哦,妈妈,愿你在天国快乐!
2016.5.28 成都